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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杨柳】麻花账(小说)


作者:杨云香 童生,954.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24发表时间:2017-04-26 21:30:44
摘要:欠条   吴秀木记账:取四十根麻花给张猴子。欠款40元。    欠款人:徐牤子

(1)
   木火炭儿在泥塘里闪烁,外屋间开始温暖了。油锅里,搅着眼睛似的漩涡浪,麻花胚子贴着锅边溜进油里,嘶嘶细响。秀木熟练地舞弄着,抄起长木筷子,若有所思,轻轻地翻动。一绺头发滑下来,垂在腮边。起得早,有点疲倦,但眼神明亮,透着机灵和狡黠,眨一下,就生出一个主意,大老爷们也不在话下。
   天放亮,马窗子上的霜花鼓出轮廓了。秀木抬起手背抹一下脸,感觉炕上有响动,准是大双拱起来了,这小子刚会爬,比谁都精神。麻花在油锅里滚动着,伸了腰儿,随着木筷子推让,一漾一漾地浮出油面,变成油亮亮的金红色。柳条笸箩被油浸得暗黄,散着香气。秀木看着笸箩里摞起尖的麻花,放了木筷子,扯过一片白屉布子,那上面油渍痕迹叠着,在淡黄的光下现出层层贼影。
   屋里传来叫声,大双钻到哥哥被窝里,在脚底下撅起屁股喊,大儿子火了,坐起来就去捶弟弟,大双哇哇哭闹,二双也醒了,裂开嘴嚎起来。秀木站在炕边,使出力气呼地掀起大儿子的被,大双头朝下被哥哥堵在脚底下不能动弹,憋得脸通红。秀木疼爱地搂过来大双,回身去拍二双,看着一脸委屈的大儿子石蛋。这小子八岁了,跟他爸一样倔强,唯独那双大眼睛像自己!唉,本来想再要一个女儿,结果生出一对小子,糊里糊涂地,自己仨儿子了。他爸看这情形,出去打工了,挣多少钱才养得起仨儿子呀。愁归愁,秀木毕竟不到三十岁,心气高着呢。
   外屋门呼嗵一声被推开了,裹进来一股冷气,透着寒冬早晨的凉,让人哆嗦。秀木连忙把大双塞进被子里,开门出来。“四十根麻花,记在徐牤子账上!”尖声尖气地从猴腮里挤出来。这是西头张瘸子的儿子,人称张猴子。许是赌了一夜,长条脸上灰呛呛的,小眼睛贪婪地盯着笸箩里的麻花,疵目糊匍匐在眼角。“欠条呢?”秀木扬着嗓子,不无厌恶地喊。“呶!”黑瘦的长手指,拇指和食指捏夹着一截软塌塌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清晰,只是那两个指甲盖长得勾回去,焦黄。
   欠条
   吴秀木记账:取四十根麻花给张猴子。欠款40元。
   欠款人:徐牤子
   12月9日
   秀木精细地收好欠条,盒子里已经有一打欠条了,都是徐牤子的。她麻利地抄起光手捡麻花,数够四十根,剪一段专用的麻线绳捆上,张猴子提一捆子麻花,美得凑近鼻子嘴,在麻花上巡视一圈又一圈,哼着小调,开门走了。秀木的麻花十里八村出名,香酥不油腻,个大饱满,股筋儿厚实,弯曲处过油红黄分明,还有嚼头。左右邻居常常早起来,就着黎明的朦胧在院子里转悠,干啥?嗅!秀木勤快,全村烟囱第一个冒烟,还是甜味的。孩子、老人和坐月子妇人都爱吃她的麻花。单说坐月子,饮食清淡,要有营养。在乡村的冬天,白霜满墙,抱回来的苞米秆都是青头楞,添进灶坑半天不着火。买两根秀木的麻花,在火炉子上煨一盆带点滋味的汤,顺了麻花劲儿掰出一个个小妞子下到汤里,苞米瓤子在炉膛里呼呼地着,咕嘟一会儿,盛一碗尝尝,胃腹烫贴。而且,秀木独自发明,麻花不能用塑料袋盛,过热有毒。夏天自家地头种麻,扒下麻坯子捻出细绳,拿油耨熟,拴起麻花卖。独特有个性,村里男人背地里夸:这娘们儿忒聪明!
   (2)
   这一入冬,村里老少爷们都干闲了。一群一伙聚在一起甩扑克、打麻将、推牌九、看纸牌,玩得五花八门,糗事层出不穷。前个去西院赵斌家,一进屋子,炕上一桌人看牌,赵斌被围在屋地中间,正和一伙人吆五喝六地打麻将,吵闹声此起彼伏,他家的花腰子狗在人腿缝里钻来挤去,急歪歪地哼哼着,满屋子烟气杠杠。他媳妇二兰躲在墙边嗑瓜子,再三拉着秀木唠嗑,秀木看着窗子上封着厚厚的塑料布,洋说大双正闹人呢,逃脱了涌动的杂乱和无聊。秀木膈应这样的日子,好在宝刚在哈尔滨打工,得过年才回来,可不能让他掺和这些事。
   下半晌,太阳苍白着脸,向西倒下去,像饿昏了似地,快跟眼皮搭齐了。秀木安顿好两个小的,给刚放学的石蛋弄了一大碗饭菜,嘱咐好他,推门出来了。咋奇怪哩,这阵子徐牤子输这么多麻花,还不快还钱呢?秀木的手伸进袄袖里,一只手心里攥一叠欠条,钻进袖口不出来,生怕跑了。走出自家狭仄的院子道,啪嚓关严木栅栏。庄稼岗是个大村子,一片房子稀稀拉拉漫在岗子地上。下坡是泥河湿地,站在河边向上望,人是那么渺小,像被扔在大盆底的一个豆子,咕噜噜转几个个,天玄地暗。大盆沿上趴着高高矮矮的土房子、砖房子、还有突兀的烤烟房,尖顶,通气口张着,冒出的蓝烟,飘忽不定。秀木背着干蒲草爬坡,经常看愣了,半天回过神来,就自嘲地拍拍脑袋。
   村里前后五趟房,最前趟房偎在坡壁边上,房后墙壁贴了坡壁,一尺来宽,挡寒遮雪,窗镜子比邻远处的河边,眼界开阔,几百里绵延着。冬天白亮的冰面刺眼睛,几片金黄的蒲草飘摇,夏天清波绿草、虫儿鸣叫。院子里开垦出阶梯状小园子,插几簇柳条当围墙,雨水滋润得坡土肥沃,沟眼里河水常年哗哗流淌,种菜人瞅着绿茵茵的叶片,脆生生随风抖动,好不逍遥。走在前趟街上,秀木都紧紧扯着孩子,脚下是一溜屋顶,一不小心,孩子容易掉到人家院里。村子中间两趟房位置好,东西两撇有中间的一眼枯井隔开,枯井早废弃了,旁边是一大块平整的场地,冬夏都有打篮球的,一个蓝色钢管篮球架子竖在那,乒乒砰砰,篮球敲篮板子声响在炊烟里,不绝于耳。秀木走到最后趟房,拐进这趟房后走一条毛毛道,道左边是苞米地,现在被雪盖了,垄台上的茬子根隐隐地冒出黄尖尖,一排排伸向田野里,白茫茫无边际,寒风冷不丁吹来,秀木打个寒颤。
   徐牤子家是两间瓦盖的一面青房子,东大山由两根朽木头费劲巴力地支着。房檐垛子处掉下几块砖头,跑了土,露出一个大豁子,嗖嗖旋满了雪。木栅栏只剩三片木条撑着,歪歪扭扭。推房门,锅台边一个黑乎乎大缸,装满泔水,结了花花溜溜的冰碴子,一个缺口的葫芦瓢斜插进去,冻住了。一捆秸秆散乱地摊在地上,碎叶子连到门口,锅凉灶冷,悄没声息。秀木心里有点发毛,好在乡里乡亲,前后院,徐牤子这人也不坏,前几年死了老婆,姑娘都二十岁了,去哈尔滨打工呢,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想到这,秀木故意咳嗽一声,一步迈进里屋。一铺大炕,徐牤子斜倚在炕梢,背后是鼓起的烟囱桥子,嘴里叼着烟,正在摆扑克。看见秀木进屋,忙坐起来,抻了一下衣襟,招呼着秀木,秀木也没客气,一屁股拧到炕沿上。秀木心里不怕徐牤子,别看单独上人家来要账,她心里有一种本能地意识到:徐牤子那样,大黑脸秃头顶,说话瓮声瓮气,好像很粗暴,别的女人都躲着他,秀木看着他时,捕捉到他的眼神里有一丝柔软,像面团一样,能揉得变形!秀木不拘束自己,自然地坐下来,唠了几句他姑娘的话,就拽出那打子欠条,笑嘻嘻地说:“大哥,今儿你给兑了钱吧,我都没本钱买豆油了!”徐牤子站起来,又坐下了,大黑脸有点紫色,搓着手结结巴巴地说:“妹.....妹子,有多少?”“八千根麻花,8000块钱。都是你写的条子哩!”秀木爽脆地答着,故意揪起嘴唇,惬意地看徐牤子的窘相。“我认成,缓......缓两天,我准备够了钱,在门口喊你,你......我再抽回欠条,中不?”秀木仰起脖子,认真地瞧徐牤子的脸,那张脸羞得黯淡、抽搐着。故意一瞪眼睛,变粗了声调说:“快点,我等着用钱!”“唉,好....好。”秀木扭身出门,快步走出院子,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捂着嘴,连忙左右瞅瞅,没人看见。
   秀木一边走一边犯愁,这钱要不上来咋办?看徐牤子家那样,上哪整8000块钱去?往后再不佘麻花了,宁可少炸点,收现钱,等把帐清完了再说。“秀木,上哪去了?”声音急促,秀木一激灵,回头瞧,是齐嫂子。正背个鼓鼓的面袋子,秀木折过身子,一把手揪住了面袋子的一个角,齐嫂子松开一只手,上下摇晃着,长出一口气。拧扯着脸,拉长声说:“嗨,累死我了!在庄瘸子那儿压点黄面!你这是上哪去了?”秀木稍一迟疑,马上装作亲热地说:“嫂子,你说咋管这猪呢,它总往后地跑,这大冬天,兴许从地里拱着土豆了吧!”齐嫂子的八字眉都快惊讶得成两根毛毛虫了,绿豆小眼逛逛,不再说什么了。秀木帮她抬到家门口,正要离开,几个男人吵吵嚷嚷从赵斌家出来,谁多输一根麻花谁少赢一根麻花,两个男人在院子墙边大打出手,一个被压在屁股底下,像鸭子似的扑棱着,溅起雪粒子四散,蹭出个长咧咧的窝窝,杀猪似的喊叫,拉架的人,拽胳膊揪腿,想分开俩人。好不容易一边扯住一个,俩男人破口大骂,污言碎语喷出来,头发竖起来,随了逞能一样涌动的身子摇摆着。秀木看着这一幕,暗暗叹口气,一个村的,过日子多不容易,都是赌博闹的!
   (3)
   乡村的夜晚沉闷,前街后道不时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房子们变得呆了,三五颗星星串着屋脊的间隙,多情地眨眼。狗儿嗷嗷叫,撕破了脑子里游魂似的阴影,灯光刷地亮,驱走了一丝无形的、在心里窝着的、那个大大的不痛快。秀木拿了长把搅勺,跺着冻疼的脚,冷不丁,咣咣地砸猪头,那头大花猪赖皮地仰着嘴巴,啊啊啊,大眼睛茫然,它不爱吃这食!“我还不爱喂你呢!”秀木瞪着它,猪槽子边上一溜溜浑浊的冰,冷森森,透着凉意。宝刚一个月没来电话了,搁往常,十天八天来一次电话。家里固定电话是俩人的专线,打一次还不方便?宝刚说手机费贵,平常不开机,往家打电话时才开机,这样主动权在他那儿,秀木暗里撇撇嘴,信他吧。便从不给他打电话,他要惦念自己和孩子就来电话了。可这些日子,左盼右等,杳无音信。秀木看着那部黑皮儿电话就运气,不想让孩子抓着了,她把它举到衣柜顶上。空闲下来盯着它心思一会儿,有时正在吃饭,看一眼它,嗝喽一声,让饭给噎得难受,眼泪夺眶而出。
   眼瞅着进腊月了,秀木一边揉面一边盯着吱吱响的油锅,这些日子麻花卖得好,她做得更勤了。往常呢,一袋面一天,配料、和面、醒面、使料,秀木学得了科学的方法,有讲究。只是一袋面时,靠手工操作,三袋面一天时仍是得拿手揉。那面团摊在案板上,较劲似的松散着,手指一拽,一抻,东倒西歪。握起来,两个手掌同时碾压,于无形中变出了形状,仍是嬉皮笑脸,撒泼一般,或圆滑,或绵软,或无力的喘气。刀片划过,密密麻麻的泡泡坑儿,唧唧喳喳,像有一股仙气,长长的,跳跃着,被秀木注入到面块里,在她灵巧的手指间,如影随形,亲密无间,相亲相爱。啪啪啪,面积子像称量过的,匀称地甩出尖尖,落在面案上。接着,飞快地搓绳,绕劲儿。秀木的身影夸张地舞动着,风吹柳梢样的妖娆,可惜,她家宝刚没看见。一坨子面顷刻间变出来麻花胚子,羞涩的一排排,整整齐齐躺在面板上,等着下锅。
   看看太阳,黄昏了。秀木一闪身进里屋,操起两个大奶瓶子,给孩子冲她自己配制的小米豆粉,俩孩子挺愿意喝,双双坐在炕头上,抱着奶瓶子咕嘟咕嘟喝,眼神盯着妈妈,小脚丫不老实,左右捣弄着,两个淘气包子,吃饭还闹。秀木抹了一把汗,看石蛋正皱着眉头,趴在柜盖上算题,手指使劲地掐着铅笔,一笔一划,力透纸背,秀木看一眼,心想,一会儿,那张寒假作业纸非漏了不可,不管他。秀木轻轻地关上门,扔去炸她的麻花,像上隐了。帮擦黑儿时,前院的刘罗锅开门进来了:“大妹子,来五十根麻花!这是欠条。”秀木一激灵,刘罗锅比自己和宝刚大十多岁,人很蔫吧,从不闹笑话。看秀木没出声,刘罗锅伸了胳膊要递给她欠条,秀木拿定主意,皮笑肉不笑地说:“刘大哥,俺不佘麻花,收现钱!”刘罗锅有点急了,声音稍大了点说:“这是徐牤子输给我的,他说你这里有账,先欠着!你给付了吧,回头找他说去!”秀木的火腾地起来了,真不讲道理,她强压喝着自己:“不慌!”没去接那张递到眼前的欠条,看着刘罗锅盯着自己脖子粗脸红的样子,心想:“想欺负我,是不是,没门!”仍是笑笑说,徐牤子在哪打牌呢?刘罗锅气急败坏地说:“在赵斌家!”“哦,你拿着欠条先回到他那去,我一会就到!”说着,漫不经心地扯过一块屉布子,刷地盖上麻花笸箩。刘罗锅盯着那些麻花,咽几口唾沫,讪讪地推门出去了。
   看着刘罗锅走了,秀木鼻子一酸,气得心里哆嗦,好你个徐牤子,今儿这账我是要定了!进里屋,叮嘱石蛋,看好弟弟们,妈妈出去要账,一会就回来。石蛋懂事得仰脸看她:“妈妈快点回来!”赵斌家就在西院,图近乎呢,爬过墙头就过去了,秀木没有。她关严自家门,抄起袖子,踩着积雪,一步一步地走,稳稳当当地思量着,走出自家的院子,满村子的烟囱正在鼓气儿,像被谁堵住了似的,一团团一股股一圈圈,无声地盘旋在村子上空,黑咕隆咚,沉突突地压下来。秀木心里有谱了,利索地走进赵斌家院子,推门进屋。他们家里屋是两间房子那么大,门口还是挤一堆人,秀木没和谁打招呼,扒拉着,挤进屋了。一眼就瞧见刘罗锅正站在徐牤子背后,抻着脖子张望着她。地中间一张支起的靠边站桌子,张猴子、赵斌、还有一个人背着身没看清,正对门坐着徐牤子,一桌麻将,敲打得热火朝天。一块草绿色帆布衬底,白麻将咔咔地行走在上面,扑克张当筹码点子,被四个人神气活现地掐着,招来窜去。看客们吆喝着,抱着膀子,东倒西歪,悠闲自在。满屋子烟雾,炕上一桌看纸牌的,正弥漫在朦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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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自古有这么一句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理是如此,可这债里一旦牵入人情,就有点无法还清了。又或是如今人们常说的一句: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可生活百态又岂是这两句话所能涵盖的,多少人我们觉得可能会在钱面前沦陷的人没有沦陷,多少我们觉得会忠于感情的人背离了感情,这里面有多少心酸、心痛,以及多少无法说明也无法理解的是非曲直,最终只带给我们一声叹息而已。可生活还得向前,至于以什么样的方式,这次不确定了。[编辑:风残云]【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4283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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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青州大浪        2017-04-26 21:41:57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杨柳!
2 楼        文友:风残云        2017-04-26 21:55:52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
写支言片语 记零星感悟
3 楼        文友:青州大浪        2017-04-28 20:33:37
  祝贺作品加精!
4 楼        文友:夏白芜        2017-04-29 16:04:57
  小说情节迂回曲折,围绕着人情和钱来开展一系列的故事,问候老师,受教了。
欢迎杂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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