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万林去了连部。
　　 连长看了万林一眼，递过一张纸，声音平淡地说，填填吧，准备去上军校。
　　 万林接过，心潮起伏。
　　 过了会儿，万林放下，又推给了连长。
　　 连长一怔，愣愣地看着万林。
　　 万林拿起桌上的烟，抽出一支，抛给连长，又掏出一支，点燃，平淡地答，算了，给别个吧。
　　 连长说，这可专为你争取来的。你可是我们连里的功臣。
　　 万林笑笑，说，一切都过去了。连长，你还是让我复员吧？！
　　 连长盯着万林，问，你不后悔？
　　 万林一愣，摇一摇头，答，不经历这场战争，或许，我会争着抢着去上。经历了，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对较倒下的战友们，至少，我还活着。连长，你说，他们后悔吗？
　　 连长听了，几步走过去，一拳打在万林的肩上。又掏出张纸，叮嘱道，有事去找我。
　　 连长家在外省。在当地，蛮有势力。
　　 万林看了眼，还是还给连长了。万林退后一步，向连长进了个军礼，转身大踏步走出去了。
　　 连长望着远去的万林，久久都不发一言。
　　 后来，这张表，连长也没转给其他人。就放在连部陈列室里。上写：“一个老兵的情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至少，我还活着。”以此，来教育一拨又一拨新入伍的士兵们。
　　 年底，万林复员回家了。
　　 二
　　 万林回家，专心侍弄那十几亩土地。日子过的虽寡淡，却也平平安安。
　　 几年下来，万林成个真正的农人。
　　 万林家，此时，也只万林一人。
　　 万林父母早在万林服役的第二年，双双故去了。
　　 万林也没能回家，送上父母最后一程。
　　 也不是万林心狠。实则万林脱不开身。
　　 万林得此噩耗时，部队正在拉练。万林接到电报，大哭。万林高举电报，朝着家乡的位置作了几个揖。又单膝跪下，磕了几个头，揣上电报，又去拉练了。
　　 不是万林不想双膝跪下，实则万林有戎装在身。所谓忠孝难两全。
　　 万林每每想起，就觉得太亏欠父母了。
　　 万林回家，放下背包，提起铁锹，去给父母修坟了。坟修好，万林双膝跪下，咚咚咚，一连磕下九个响头。磕完，万林的额头上都乌青一大块。万林却浑不在意。只是跪着。跪着。直到天黑。直到伸手不见五指，万林才一步一退地回家去了。
　　 万林还有一个哥哥。哥哥早在塆子后头另筑一间房子，独家单过去了。哥哥知道万林回家了。哥哥本想找万林回家吃饭。兄弟俩也好就此聊聊。兄弟俩都有几年未在一起闲话了。哥哥后来听说万林去了父母的坟头，哥哥打消喊万林吃饭的念头。哥哥也当过兵，军人最懂军人。万林既然回来了，以后有的是聊天的机会。
　　 万林住在父母留下的房子里。房屋虽然低矮，倒也能存身。比蹲猫耳洞，钻战壕，强上一百倍。万林虽是个大男将，家里家外，收拾的倒也井井有条。
　　 人见了，都觉眼前一亮，感觉焕然一新。都夸万林是个过家的人呢。
　　 日子，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下去了。
　　 三
　　 有天，万林的一个发小来看万林。
　　 发小扫视一圈，说，你也不走走？起码要比现在强。
　　 万林递上一支烟，坦诚地说，我也想啊！点燃，又说，可当我刚迈出那一步时，我那死去的战友们纷纷抬起头，瞪大双眼，张大嘴巴，纷纷大喊，班长，我们呢？我们呢？听了这话，你说，我还敢吗？对较他们，至少，我还活着。
　　 发小站起身，大声抗议，你这是阴影。阴影。你要走出这块阴影。
　　 万林吸了口烟，说，也许吧。看了眼，又说，你知道我为么家能全须全尾回来吗？
　　 发小摇摇头，一脸莫名地看着万林。
　　 万林抬起头，望着远方，说，要不是班长踢我一脚，我早就不在这里和你说话了。可班长他，代我去了。对较他们，我现在已在天堂了。至少，我还活着。万林说完，已是泪流满面了。
　　 发小揩去眼角的泪水，看着万林，问道，他们，知道你在受苦吗？
　　 万林摁熄烟头，又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绝然地答道，不！我在享福！他们躺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终日见不到阳光，那才叫受苦呢！至少，我还活着！冷了，有衣穿。饿了，有饭吃。他们呢？他们呢？又有哪个来管啦？！想想他们，你说，我不再享福吗？
　　 发小不再言语。一把抱住万林，哭了。
　　 四
　　 万林该娶妻了。
　　 说了几处，女方不是嫌他穷。是嫌他太固执。放着金山银山不去背，却要在这里固穷。装清高。
　　 万林见了，听了，却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笑，就下地去了。
　　 后来，万林听哥哥说，杜家台有个烈属，才二十大几，丈夫死后，女人立志抚养烈士两个遗孤长大成人。
　　 万林听了，倒动心了。问明地方后，万林就去了。
　　 哥哥问，你去搞么家？
　　 万林头也不回地答，娶回女人。抚养烈士遗孤！
　　 哥哥听了，自是不予阻挡。
　　 毕竟哥哥也曾是军人。军人最懂军人。
　　 哥哥望着远去的万林，立正，抬起右手，向万林敬了个军礼。
　　 这一刻，哥哥仿佛看到弟弟万林，又变成了勇士。又去攻克碉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