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美】陪着(散文)
“你陪着我长大,我陪着你到老。”挺熟悉的一句话。
今天,我才懂得了“陪着”这个词语的内涵,才懂得了“陪着”是多么重要。
应该说,自从爹娘年老多病之后,陪在病床边是经常的事儿了,只不过以前都是一种义务、一种孝心而已,没有过多的想法。只要吊瓶打完,医生允许的话,我都是赶快离开爹娘的病床,跑自己的生活去了。
这次父亲住院,每天上午只有一个吊瓶,下午和晚上就是卧床休息,行动也不受影响。我也就跟以前一样,挺放心的,上班、喝酒一点儿不耽误,只是不敢远行。
有一天,大妹说,父亲上厕所摔了一跤。虽然医生说没事儿,她还是不放心,晚上要在医院陪着父亲。
“爹让你在医院陪着吗?”以前我也在医院陪过父亲,那只不过是病重的那一两天,这次病很轻,不至于吧?
妹妹说:“爹一点儿都没拒绝。”
我有点儿纳闷,因为以前父亲坚决不同意的,只要自己能自理。
第二天,小妹也在医院陪着父亲。父亲虽然说你们太累了,不用,我自己能行,但妹妹坚持陪着,父亲也没说什么。
今天晚上,一是怕妹妹们累着,二是觉得做大哥的不能太懒惰,尽一下孝子之心吧。
九点半,下了晚自习,来到医院。病房走廊里静悄悄的,有的病房已经熄灯了,能听到各种各样的鼾声,各种各样的呻吟。亮灯的病房里,偶尔能看到病床旁一张小床上躺着和衣而睡的人,那肯定是陪床的家人——儿子或女儿吧。
父亲已经睡着了,亮着灯,似乎是给我留着的。我蹑手蹑脚走到父亲床前,刚刚坐在空着的邻床上,父亲就醒了:“你来干啥呢?我自己睡着就挺好的。”
“在哪儿都是睡,没事儿。”我把父亲的被角整理了一下。
父亲翻了下身,叹口气:“我知道你们在这里睡不好的,明天还要上班,多累啊。你回去吧。”
“我都来了,这儿还有空床,挺好的。”我脱了外套。
“桌子上有草莓,你吃了吧。”父亲抬手指了指床边柜。
我一看,床柜上有只小盘子,几颗鲜红的大草莓。还有专门卖大草莓的?我懂了。
“你外甥女带来的,这么晚了,垫垫饥。”父亲似乎在劝说五十年前的我,不容争辩;又似乎是在恳求五十年后的我,不要拒绝。这种口气,这种神情,那也是我在女儿面前流露出来的。
我点点头,一口气吃完,看了看父亲,父亲满脸笑意,像五十多年前看着我吃甜瓜,眼睛里没有一丝儿杂质。
我催促父亲睡下,没有带书籍来,只能看会儿手机了。看到一个段子,是一个女儿的口气:
爸爸吃着吃着,突然说:养女儿干吗呢?辛辛苦苦养了那么大,就送人了。全家静默……
我爸是第一次说这话,我当时心就酸了。饭后,一家人在一起说话,妈说:以后你要结了婚,我和你爸就在那个城市买套小房子,住你家附近。她又问我爸:你说呢?爸说:我看挺好。当时我就想,过一辈子光棍算了。
这个段子,恐怕不是个例。这是目前相当一部分没有做过父母的年轻人的想法,绝不夸张。逃离父母,恐惧回家,这不能不说是人伦发展史上的悲哀。
翻了一下身,弄倒了柜子上的杯子,父亲也没醒。借着灯光,看蜷缩在被窝里的父亲,一阵心酸。
昨天医生给父亲称体重,36公斤,还没有我的一半。不说满头白发,连胡茬都是白的。
前天给父亲刮胡子的时候,父亲不乐意,说是等自己刮。我知道,每次都这样,可父亲的手指不够灵便,医院里没有镜子,脸上有数不清的褶子,很难刮干净的。
剃须刀在父亲的脸颊滑过,花白的胡茬在细微的声响中一根根消除,我的心中无限的怅惘,一阵阵强烈的敲击。
父亲沧桑遍布的脸上有着满足,有着欣悦,更多的是无奈,是凄凉。多少次了,父亲重复着同一句话:“真的是老了,真的是没用了。”
岁月缩短了父亲的个头,减轻了父亲的体重,更消磨了父亲的梦想,侵蚀了父亲的希望,不,应该是浓缩了父亲的希望——少给儿女添麻烦。
父亲气息均匀,睡态安详,褶子里流露着浅浅的笑意,是做了个好梦吧?
我忽有所悟。父亲之所以不再坚决拒绝儿女的陪伴,是觉得跟儿女在一起的时光越来越少了吧?
算算吧,父亲现在84岁,假若他能活到110岁,我们保证每周回家1次,还能陪着父亲1248次。要是每个月回去一次呢?要是……
抬起头,噙住泪水。天花板不再雪白,似乎被时光滋染了苍凉。吸顶灯已经被岁月冲洗得光线暗淡,像苍老的父亲,努力散发着余下的光,护佑着儿,护佑着女,护佑着儿女的儿女。
我在父亲身旁静静地陪着,父亲在我的陪伴下静静地睡着,像当年父亲陪着我一样……
你陪着我,一直到花开的时节,你似乎没有承诺过什么。
我陪着你,一直到花落的时节,我好像应该承诺些什么。
苍老的你,甜甜的笑意,让泪水注满我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