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江南烟雨 >> 短篇 >> 江山散文 >> 【江南】我的祖先在土里(散文)

精品 【江南】我的祖先在土里(散文)


作者:一飞 童生,674.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10发表时间:2017-05-01 08:59:34
摘要:“地平线挡在你我之间, 我住在上面,你住在下面, 在路上,我再也看不见你的笑脸, 闭上眼,你用凝固的安然抽打着我的痉挛,……

“地平线挡在你我之间,
   我住在上面,你住在下面,
   在路上,我再也看不见你的笑脸,
   闭上眼,你用凝固的安然抽打着我的痉挛,
   ……”这是段宏刚的几句诗。
   除夕将至,沉寂了一年的村子又热闹了起来,到处洋溢着的欢乐气氛。家家户户都在打扫着前后院子里的卫生,企图能扫去一年的尘埃和晦气。满载年货的大车小车接二连三的驶进村里,老人孩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脸。
   年谣称:“腊月二十九,上坟请祖上大供”。这样的旧习俗在我们村子里是个必不可少的大事。我们村子一天只吃两顿饭,吃过午饭就已经快下午四点了。这时候,村里家家户户在打扫完卫生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祖先的照片拿了出来,擦去灰尘,供奉在客厅的桌子上。然后,家里的男人或骑着电摩,或开汽车,三三两两都向村北的公坟里驶去。
   村里的公坟在村子西北角,经过沉寂了一个冬天,此时也热闹了起来。电摩、汽车络绎不绝驶进公坟,通往公坟的那条小路上尘土飞扬。人们走在自己的祖先坟前,烧香磕头,放炮点纸,告诉自己的先人,该回家过年了。虽然,看起来都是枯草覆盖着的一堆黄土,一个连着一个,但是,人们是绝对不会把头磕错的。他爷的坟永远是他爷的坟,这堆黄土已不在是平时意义上的一堆土了。我也随着人流,在爷爷、奶奶、大伯、二伯,还有母亲的坟前,烧纸,上香,试图让一缕青烟捎去我的思念,告诉他们在这又睡过去一个年头了,该回家和我们一起过年了。
   去公坟必须要通过胡同,胡同是村子里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名字,因为它存在了很多年,已经没有人知道它是从啥时候存在的。胡同其实就是一个起土壕,深沟中间一条路穿过,祖祖辈辈就这么叫。我想,可能它是平地上的一条深沟,路在沟里,形如胡同,人们便称其为胡同。胡同里面是一个砖瓦窑,现在砖瓦窑已经废弃了,原来四五个瓦窑已经被挖平了,仅仅就剩一下一座孤零零的矗立在麦田中央,胡同也可能是砖瓦窑烧转取土形成的。在砖瓦窑废弃了以后,沟里又开始种上了庄稼,再后来,村里大力发展果树栽植,沟里就全部成了果树。但是,沟里的这一条路始终没有改变它的位置,沟是南北方向的,路也是南北方向的。只是路边的沟沟坎坎一直在变,路边田地里的庄稼一直在变,一年四季的变,年复一年的变,现在果园也不复存在了,果园的土围墙也已经残垣断壁,还有一个土房子还站立在地头上,房子后面有一颗皂角树,已经碗口粗了。路两边长着一些荒草,时而茂密,时而枯黄,路也随着时而宽敞,时而狭窄。这条路在沟中如绳如索,有时你觉得那是谁撒下了网,有时又觉得有人在扯着绳头,正牵拽了这个村子往前走,将村子里的一群又一群人拽了出来,拽到了北塬上的公坟里,就成了祖先。又拽进了一群又一群的年轻人降临在村子里接过了他们手中曾经紧握着的锄头。
   地里的麦子已经开始生长了,我走进胡同的时候,看见田民正在给自己麦地里撒粪,粪被一铁锨一铁锨的扬开,一股臭气也随之散开,但是,风一过粪的臭气就没了,粪却变成了营养,为庄稼提供了成长的功能。有人蹲在瓦窑后面拉了一泡屎,裤子刚提起来的时候,就会有几只苍蝇闻味道追踪而来,看来,冬眠着的昆虫也开始苏醒了。
   我扭头看见老梁叔提着草笼从果园里走了出来。在这个季节,果树叶子是羊最好的饲料,此时,在春风还有一丝寒意,吹在那些地楞上。地畔上被风吹的摇曳的枯黄的干草,看上去似乎向老梁叔招手。我用相机捕捉老梁叔那劳作的背影,老梁叔看着我笑着说:“你拿那个相机拍啥呢?”我说:“你给羊揽树叶呢?”他回答道:“地里快没有了!”
   看来,春天真的来了。
   这几年,随着人们的生活水平的提高,花样也多了。桌子上已经恭敬地摆好了各种贡品,品种样式更加丰富了,烧的纸钱数量种类也更多、面额更大了。就连祖先的住所也由原来的土窑窑升级为现在的砖箍墓,内用白灰粉墙,地板砖铺地,用瓷砖装饰窑门面,并有现成的瓷砖字画、对子、脊兽修饰。但必须在中间留一绺土脚底,一表入土之意。这样的墓穴也免不了“活着墙头记,死了秦腔戏。”的闹剧。回到家里,家里客厅的桌上也已经高香燃着,青烟袅袅,升上房梁,萦绕着子孙儿女不断的情思和无限的虔诚,这成了一种割不断的结,一如亲人间的血缘关系,一如我们的乡土情结。
   公坟里,一个坟墓挨着一个坟堆,坟堆上枯草横生,杂树琼枝,坟头的迎春花已经含苞待放。但是,躺在这里的,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既有劳作之苦,亦有桑麻之乐。他们一辈子顺其自然地活,顺其自然地死,就像一蓬野草,得于自然又归于自然,自生自灭,自得其乐。然而,生活在此的农人,他们还依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劳作。他们就是村子里的祖先。其实,祖先们就是你婆,你爷,你婆的婆,你爷的爷,或者他婆,他爷,他婆的婆,你他爷的爷……祖先们一代又一代把村子侍弄出了模样,后辈们开始在村子里长出模样。
   我上初中的时候,新修的一条水渠要从村子后面的的老公坟里穿过,所有的坟墓都被搬迁到新的公坟里,我亲眼看见一座又一座坟墓被扒开了,棺木腐烂,白骨累累,但人们并不感觉到害怕,因为那是他们的祖先,生与死一样的亲切。很多祖先在这一次的搬迁中住上了新居,新居换成了砖箍墓,比原来的土穴气派了许多。
   根后爷说:“棺材是自己最后的房子,就像人活着要住房子一样。房子住着人的身体,棺材住着人的魂灵。因此,自己活着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棺材,就是看见了自己魂灵的房子。一个人知道自己的魂灵在阴间住的是什么房子,死的时候就可以放心的闭上眼睛了。”所以,村子里有的老人早已给自己备好了棺木,但是,生命依然旺盛,有些人却总认为距离棺木还很遥远,却已经早早的躺了进去。这或许就是:“黄泉路上没老少”之说吧!
   村里的老人经常说:“人死如灯灭,眼睛一合上,就什么也没有了。”但是他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却留下了眼泪。他们依然是不舍与留恋,留恋这个村庄和角角落落的一草一木,更留恋这里的每一个人。其实,村里的孩子们大都没见过祖先的模样,只是跟着大人跪在坟堆前,磕了一个头。但是,他们却知道坟堆下就是自己的祖先。
   我婆是那年夏天去世的,母亲是那年冬天去世的,大伯、二伯都是在春天离开的。他们去了同一个地方,去了一个寂静寂寞却又很是安稳的地方。这一堆黄土这就是对村子里每一个生命最后的安慰。他的魂灵进入大地深处,成为土地的一部分。若干年后,世界忘记他,村庄忘记他,留给人们的只有“祖先”二字,但是黄土不会忘记他,深深的埋葬他,同时也就深深的拥抱他。
   村外田地里麦苗青青,地头的枯燥在寒风中颤抖着,不成材的树木长在土埝边,斜枝横生,随着干燥的北风呼呼吹来,地头的枯草被点燃了,浓烟四起,随风而过呼呼的蔓延开来。也到了一年一度的冬灌时节,几乎农民在地里挥动着铁锨,浑浊的渠水流入麦田,淹没了麦子。很多祖宗的坟堆已经都找不到了,就在这些麦子地里,或者正被冬灌的人踩在脚下,他们已经默默地被腐烂在这块黄土地里,化为泥土,浮出地面,守望着村子沧海变桑田。
   我再一次回望那堆黄土,心想,再过几年或者更长的一段时间,我们的子孙后代会像我们一样找不到爷的爷的坟了。从坟地出来,走到南边的路上,便看见老梁叔骑着电摩迎面而来,在地头停下来,朝我笑了笑说:“请先人去呀……”,我说:“过年呀!你还干啥活。”他唉了一声说:“咱都老汉子了还过啥年里呀!”说完,他便挥动着手里的铁锨,开始修地头的水渠。此时,一阵风携带着干草土末在他脚下打了个旋,他的棉鞋和棉裤上立时扑上一层土,但他丝毫不介意,握铁锨的手还是那么有力。到了村头,我看见茂源老汉站在村口和几个正在读大学的学生说:“科学家啥都发明哩,咋不发明种庄稼?”他又说了,你们这些娃都在成立蹦跶里,城里我年轻的时候也去过,城里有啥好的,城里人拉的屎还不是臭气熏天。几个小年轻看着茂源老汉,嘿嘿地笑着,也不说话。
   往年的元宵节过后,村里便回到了一如往常。人们已经开始下地修剪果树了,年轻人回城上班,村道里几乎看不到几个小伙姑娘?他们都出去打工了。就像茂源老汉说的:“现在农村的生活好了,但是,现在农民给城里生娃哩!”留下老人们凑在门前晒晒太阳。村里最热闹的就是红白喜事,你在老家过什么红白事,摆上酒桌他们不来,来了就提个水桶,吃一碗往水桶里倒半碗,把一桶剩菜剩饭提回去喂猪。老根叔在自家羊圈旁焚烧着杂草,烟雾混进袅袅升起的炊烟,悬在半空。一个人无论他如何的不想死,早晚都是要死的,就是活上三百年,也是要靠死亡给他做总结。因为祖先在黄土里等着,祖先是你,你是祖先。这些使我对故乡的追寻与归依有了一种深切的领悟和体验。
   精神与灵魂的长久漂泊,让我对祖先的生长之地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神往和渴望。或许,祖先们曾经也站在北塬的土埝上,撂下背上的一捆柴,喘口气,望一望村子的模样,看见自己家房顶的烟囱开始冒烟;坐在村西的坡地上,把手里的锄头放在垄头歇一会儿,擦把汗,抽袋烟,望一望村子的模样。但是,百年后,谁跪在他们的坟前给他们磕一个头,谁还给他们的坟头上填了一圈黄土,谁又翻开记忆的话匣,把他们的过往讲给后人们听。而他们,还是安静地、安详地、无声地舒展着自己的身躯,躺在黄土里,不言也不语。
   人是一代又一代地传宗,草也是一辈又一辈地接代。锄了数个年月草的老人,临终前没忘了把锄交给下一代……一年又一年,人疲惫了,锄磨没了;新人来了,新锄登场。草还是春风吹又生,一年一度的荣枯,一春一秋的代谢。人与草争斗了无数个世纪,现在依然难舍难分。
   一把黄土,一群生灵。就这么在这块黄土地上一代代告慰上苍,慰藉人们的心灵,一代代继承,一代代演义,一代代还原着祖先那远古的心声,追记着祖先远去的思念,凝聚着祖先淳朴而深厚的情感,诉说着祖先悠远而不变的乡音。
   我的祖先,已经葬我在北塬上兮,望我儿孙,守我故乡了。

共 3959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来于自然,归于自然。人生一口气,头顶一方天,归去入尘土,化作一缕烟。能留下的,只是给子孙后代的一个“念”。中华民族的传统对先人是极其恭敬的,每一个孩子从懂事起父母就教育他们莫忘了自己的先祖,莫忘了血脉的传承。一代又一代将善念和勤劳朴实的美德传承下去,人类才能够生生不息。每逢过年,家里的长辈就会带上自己的子孙去先人坟前请先祖回家一起过年。以此告慰先祖,家族中人丁兴旺平安和睦。中国人以和为贵,家和则万事兴。作者从除夕将至要请祖先回家过年写起,一路上所见所闻无不体现着一种淳朴的民风和一些优秀的民俗。风俗,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代表的一个地域的文化精神风貌。文章语言朴实有地方特色,情感真挚。地域气息浓郁。倾情推荐共赏。【编辑:杨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50216】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杨花        2017-05-01 09:00:28
  风俗,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代表的一个地域的文化精神风貌。文章语言朴实有地方特色,情感真挚。
杨花
2 楼        文友:杨花        2017-05-01 09:01:19
  感谢赐稿江南烟雨,期待更多佳作,编按如有不当之处,还请海涵。
杨花
3 楼        文友:借双慧眼看世界        2017-05-01 09:15:59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老师,品读学习:家家户户都在打扫着前后院子里的卫生,企图能扫去一年的尘埃和晦气。满载年货的大车小车接二连三的驶进村里,老人孩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脸。
走向太阳的路是烙人的,但太阳永远那么迷人!
4 楼        文友:边关草民        2017-05-16 09:30:38
  感谢一飞带来这篇佳作,谢谢。
阎保成,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能源化工作协会员。2017年出版散文集《小街》(团结出版社)。散文《父亲的鸽子》选入《大地上的灯盏——2018年散文精品选》(作家出版社)。
回复4 楼        文友:一飞        2017-10-07 19:30:28
  我只是一只鸟在晚上鸣叫,对着此乡和彼乡,在无人踏访的深夜里。
共 4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