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过的寂寥，躺在病床上的我，是如此的落魄，如此的沉默。前几天不厌其烦，自言自语讲着书籍可以给我带来快乐。而后缺失了宝贵的书，则意味着缺失了快乐。我便不停拼命地寻找、寻觅，希望能够抓住什么东西，以避免快乐倏然间离我远去——答案或许只有一个，文章。
　　 在没有书的两天里，我绞尽脑汁，回忆曾经，苦、乐、哀、愁，都无所谓，只要是零零散散大致能记得住的，且有一分见解的，都行。三篇，三篇短小的文章，每篇也就三、四千字吧，已慰我之辛苦，诚然是不愿将大好的休息时间浪费在睡眠与扯闲皮上。
　　 但在这之后呢？我再度患得患失，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力气，手握着满满一管子水的钢笔，它告诉我要遒劲，要有作为，而不是在洁白的纸上胡乱涂抹。
　　 好朋友的教训是对的，但我无力遒劲，无力张扬，只是饶有趣味、兴致盎然地在纸上写了两首歌词，一面是谭咏麟的《一生中最爱》，一面是张雨生的《大海》。
　　 在轻松愉快地写下它们之后，我的脑子仿佛在思考，仿佛在酝酿，总不至于我的曾经，我的过去就只有这么几页是有意义、有感慨的。难道是当初不曾留意？还是心中在做着衡量，是否有必要，将一些极小甚微的琐屑之事记录下来？这让我左右为难。
　　 伴随着空虚与无聊，伟大先哲们的思想是怎么样的，我极其渴望聆听他们的教导。恐怕我的渴望将永久性地成为彻底的失望。人的难关，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又或是精神上的，只有自己才有资格，才有权利选择自己认为对的出路，旁人是无法替代的。我深知它的重要，但就是做不到。
　　 跳不出去的我，还在原地打着转。头顶着棚，四周挨着墙壁，胸口贴着满是斑迹的床单，它的下面是算不得结实的木板床。床单上的斑点与血迹是我时不常瘙痒的铁证。都说这个阶段的瘙痒是长嫩皮的佐证，极需要忍耐，否则脏手的揉搓，势必会破坏皮下组织，这样很容易感染，轻者亦是可能落下疤痕的。或许是他们不了解瘙痒的厉害，我可没有似乎麻痹的定力，在不以为然的安详中摆脱它们的侵扰，无视它们的挑衅。
　　 对此，不少人说过我，好像看望并见到我之动作的人都劝过我、阻止过我。在听着他们的安慰与询问事情经过的同时，我的手便会捏起香烟，再不就是读一些烂熟于胸的消息小报，很怕别人将目标再度专注于我的不理智、不雅观、不善于听从好的建议上。
　　 直等到他们走后，我又开始自顾不暇了。
　　 统计一下，从十六号到今天，我和王雨雷已经住了整整十天的院。在这十天里，我们务必要做的除了抽烟、睡觉、实在感觉饿了就吃几口饭菜，余下的不过是在寻觅着，能够做些力所能及而又稍微喜欢的事情来打发着时间。
　　 当然，被强迫注射的点滴也在其中，只是并非出自本愿而已。游戏算是不错的选择，王雨雷在扎着点滴的时候喜欢玩我手机上的台湾麻将，不过总是屁和。至于我则早已不玩了，因为是跟手机博弈，实在没什么乐趣，反之倒是颇为看中护理我们的姜哥手机上的俄罗斯方块，相对于其他街击游戏，这个则免去了双手操作。
　　 我们都已厌烦了点滴，但又不得不靠着它们来尽量满足病体的需要，药物中的某些物质、成分，对我们的身体是有好处的。从这一点上看，我们的观点是一致的。
　　 深夜，难以入眠，同病相怜的病友，在没有了彼此都急需的精神食粮时，就只能是彼此闲叙着琐屑的家常。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不如意，作为班长的他也好，作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我也好，都无法避免。
　　 他的家庭状况在絮絮叨叨而又乐此不疲地向我讲述之后，我也就听出了大概齐。妻子没有固定工作，一直在家看管着女儿的学习，单单靠着他的薪金支撑三口人的生活。他的收入还是不菲的，应该足以应付家庭开销，而不至于入不敷出。
　　 提起女儿的学习，他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因为学习成绩始终不能名列前茅，同时又不至于跌落得太厉害，中上游的摇摆与徘徊使他心绪不宁。特别是在今年六月份，女儿便要中考了，争取一个理想的高中成为近期的首要的目标。不过，让他可以笑逐颜开的是女儿在最近的一次模拟考试中，几科的成绩很不错。女儿打电话报告分数时的心情自然兴高采烈。侧身躺在病床上的王雨雷予以一如既往的鼓励、激励，让女儿坚持不懈、不要放松，爸爸是支持你的。
　　 挂断了电话，嫂子便开起了玩笑，“这孩子，一旦有了进步，从来都不先告诉我，总是跟爸爸讲。她知道我是不会鼓励她的，只会给她浇冷水。‘为什么这次就比上一次强呢？上一次的时候不也是这么努力的学习嘛。’我老是这么跟她说，这也无形中使她讨厌我了。”
　　 王雨雷则笑呵呵地说：“活该，那是你不会说话。”
　　 虽然女儿取得了一次意想不到的好成绩，但王雨雷的心仍是悬着的。他不止一次跟我说女儿根本考不上重点高中，他也不过分奢望。是在给女儿减压？还是在给自己减压？我不是很清楚，因为我从未经历过中考、高考这类在中国人眼里似乎很重要、很紧张的时刻。对于孩子本身，对于企盼孩子能大展宏图的父母，都非常重要，且紧张的时刻。
　　 我很庆幸，没有参与其中，因为我怕那种氛围，与其说怕，倒不如说是不喜欢。许多人前赴后继，为的不过是一纸高校的入场卷而已。得到它的兴奋异常，得不到的心碎断肠，仿佛那一纸高校的毕业证书可以确保某些物质或是精神方面的拥有似的。
　　 我看不懂，也猜不透，或许这就是我直到现在仍然默默无闻，做着给人感觉无比下贱的工作的重要原因吧。但我从不后悔，至少在我看来，现在的生活还比较不错，既不对任何人产生妒羡之意，也不会去妄自尊大而争权夺利。现在的我始终保持着平和的心态，不敢说是无欲无求，但最起码也算是处之泰然、安之若素了。
　　 王雨雷为了女儿的学习真可谓是费尽千心万苦了，刚买不长时间的望花区的房子住了不长时间就搬到了南站，并在那边租了一间房子，因为那样离女儿的学校很近，但是离自己工作的厂子可就愈来愈远了，他呢，只好提早出门坐公交车上班。反倒是这边的房子就一直这么搁置着，由于是新装修的，也不好拿去出租，怕让人给弄脏了。另外，从不间断地为女儿找补习班，一有时间便督促女儿学习，很怕放任了她，即便是上夜班的日子里，女儿书房里的灯一直点到他半夜上班而不灭。就这样坚持到现在，可是他却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有时候我在看着他那乐观的、满面笑容的脸庞时，我很想问一句，“你累不？”但却始终没有勇气张开口。我很怕他无可奈何地回答我说：“哎哟，没办法呀。”
　　 是啊，作为一位父亲，这句话会让我的心为之颤动、为之激动、为之感动、为之震动。但作为朋友呢？可能我会理解他为女儿所做的一切。所以，我没有问，我也不希望他看出我脸上的异样表情。索性，转够头去，背向着他，假装入眠。
　　 “等我六月份搬回去的，我请你到我家去，咱们哥们好好聚聚。现在不行，现在没有工夫。”王雨雷燃起一根烟，对我说。
　　 “好的，我答应你。”毫无睡意的我，肯定地回复了他。
　　 六月份，是他女儿中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