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就在那一瞬间，我懵了，手像被水烫了般缩了回来，忽地坐起，惊恐地喊道：“你……你……你是万军？”
　　
　　 二
　　 万军是我的小叔子。
　　 我刚嫁到他们家那年，比他哥万斌小两个时辰的万军还在部队当兵。那年，汶川大地震，万军随部队去了四川。也正是因了这个原因，他没能回来参加我和他哥的婚礼。
　　 “老婆，你们学校女老师多，有合适的给小军介绍一个呗。小军说了，就一条，要像你一样聪慧漂亮的。”万斌一手搂着我，一手拿着手机。我知道，每天只有打通万军的电话，他和婆婆才能放心睡觉。无论白天还是晚上，看到有关汶川的消息，我们个个眼睛瞪得滚圆滚圆的。这次波及大半个中国及亚洲多个国家和地区的7.9级的大地震，牵着千万人的心！
　　 这天晚上，我们像往常一样围在电视机前。
　　 “就没了？这人就找不到了？”看着为抢救灾民被泥石流卷走的军人，婆婆流泪满面，“你弟弟不会有事吧？斌儿，快打电话，快打电话，我要听听军儿的声音。”
　　 “妈，放心吧，小军不会有事的。中午他接电话说，要进山区了，那儿没信号，不要我们再打电话了。”万斌伸出胳膊，搂住了哭泣的婆婆。紧张的气氛笼罩着我们的新婚蜜月。
　　 一天下午，我正在给孩子们上课，课桌上传来手机“嗡嗡嗡”的蜂鸣声。低头一瞄，见是万斌的来电，嘴角一翘，知道这家伙定是给我买来了榴莲。恋爱时他就知道我的这个喜好。抬头看看孩子们，他们黑葡萄样纯净的眼睛盯着我在看，脸儿微微发烫，头一歪，笑道：“继续上课。”我没有再理会手机的鸣叫。
　　 刚到办公室，万斌的电话紧跟着进来了。
　　 “蓉蓉，你在上课吗？怎么才接电话？我现在在去往汶川的路上。小军受伤很重，我要去看看。记住，你千万不要对妈说。妈要是问起，你就说我出差了。好了，不说了，我在开车。”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头的万斌已经挂断了电话。我顾不得跟校长请假，跟对桌小李老师打了个招呼，骑上自行车就往家里赶。
　　 打开家门时，我看到婆婆两手沾满了白面，她瞅了瞅风风火火的我，道：“你咋跑回来了？下课了？”婆婆在包饺子。我断定她还不知道万军的事。
　　 我走进屋里，答非所问：“妈，今天啥日子你包饺子？”
　　 “么啥日子。我看到汶川地震那些没地住的人都住上帐篷了，高兴。”婆婆边包饺子边说：“哎！这都五天了，还打不通小军电话。等小斌下班，让他再打。”
　　 “妈，我正要告诉你呢，回来的路上接到万斌电话，说领导安排他到上海出差了。”
　　 “这孩子，说出差就出差，没口福。蓉蓉，你找根笤帚草，给我贴在左眼皮上。今儿也不知咋了，这眼皮老跳，跳得我心发慌。”我心咯登一下，都说母子连心，看来是真的。我不敢正视婆婆的眼睛，扭头进到卧室。婆婆的炕头有一把退了毛的扫炕笤帚。
　　 晚上，婆婆盯着电视，叹息一声接着一声，“哎！咋就打不通电话呢？咋就打不通电话呢？看看，这地震伤了多少人，还有好多找不到的。哎！也不知小军现在什么样。”
　　 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万斌的手机也停机了，万军受伤重不重？万斌是怎么知道的？他和谁去了汶川？窗外电闪雷鸣，我打了个激灵，安抚了婆婆几句，起身回到卧室，钻进被窝里，心里乱糟糟，一夜无眠。
　　 第二天，利用下课的时间，我去了趟民政局。当得知万斌是接到万军所在部队的来电，只身去的汶川时，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万军出大事了？
　　 回来的路上，晴朗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黑压压的乌云不知从哪儿一股脑都窜了出来，瞬间，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向地面。
　　 “咣当”一声，我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姑娘，你没事吧？”一位好心的大爷停下匆忙的脚步，帮我扶起了自行车
　　 “不要骑了，这风太大。”大爷看我没有受伤，嘱咐了几句，转身融进风雨里。望着老人渐行渐远，我眼眶一热，那拉长的身影像极了远在东北的父亲。
　　 这天晚上，夜半时分，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了我。
　　 “哪里？你是谁？哪里？是，不是，我是万斌的爱人，不是万军的。啊！你说什么？啊？！”手机一下子掉在地板上，是万斌出事了还是万军出事了？我被掏空的心呼之欲出。
　　 地板上的手机传来“喂喂喂”声，一咬牙，我趴在床边捡起手机，对着手机吼道：
　　 “你们一定弄错了。我老公在部队他弟弟那。”
　　 “哪个部队？”我说出了万军所在的部队。电话那边突然断了音信。呆坐在床上，看着手机发愣，感觉自己在做梦。不对，他们怎么会用万斌手机打电话给我？难道万斌也出事了？脑袋猛一下大了，不行，我要告诉婆婆。
　　 下床的一瞬间，我瞥见了墙上的婚纱照，万斌轻柔的低语声传来：老婆，我和小军从小就没有了父亲，是我妈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抚养大，你要像对自己的妈妈一样孝顺她。让她不愉快的话不要说，让她伤心的事不要做。把这话记住了。这是万斌在新婚夜里跟我说的悄悄话。我一屁股坐在床上，这些天来，婆婆何曾睡过一个囫囵觉？我告诉她能起到什么作用？只是徒增她的焦虑而已。双手合十，为我的万斌祈祷，为万军和所有的军人祈祷，为灾区里的所有人祈祷。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万斌的电话，也没有万军的消息。我和婆婆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没有好办法，只能见天看新闻，看电视，看报纸，不放过任何来自汶川的消息。
　　 日子在忐忑中一天一天度过。
　　 这天，我夹着课本刚走出教室，手机响了起来。打开一看，眼眶一热，泪水吧嗒吧嗒落在地上溅开了一朵又一朵尘花。
　　 “别哭，别哭。我没事。只是，弟弟伤挺重，我想在这里照顾一段时间，嗯，再住半个多月。你跟妈说一声，不要让她担心。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好了，小军醒了。不行，他还不能说话。好了，我挂了。”失联半个多月的万斌一口气说完，又是没容我说一个字，就匆匆挂掉了电话。万军伤势重到什么程度？不行，我要去看看。走到没人的地方擦净了泪，抬脚走向校长办公室。
　　 听完我的话，婆婆眼泪婆娑地拉着我的手，道：“蓉蓉，我不怪你。”婆婆原谅了我的谎言，抹了一把眼角的泪，“你不要去了，电视上说那儿余震见天有，你去了我更不放心。在家等吧。知道万斌在那儿我就放心了。”
　　
　　 三
　　 “呕，呕……”一大早，我的胃翻江倒海。
　　 婆婆听到我的呕吐声，这些天的憔悴一下子不见了踪影，两眼眯成了一条缝，颠颠地跑到洗手间，捶着我的后背，柔声道：“是不是有了？”
　　 婆婆期许的眼神里满是关怀，我微微点了一下头。
　　 “菩萨保佑！我们万家有后了。一会我就去东山后告诉你爸去。”婆婆又颠颠地给我倒来了蜂蜜水，“蓉蓉，快喝了，喝了就不吐了。”
　　 我无法快乐起来，在汶川的万斌、万军揪着我的心。不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暗地里我在掰着指头算日子。
　　 6月29号，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像往常一样，等最后一个学生走出校门，我慢悠悠推出了自行车。
　　 “蓉蓉！”
　　 “啊！”一扭头，万斌笑着从校门口那棵大槐树后闪了出来。
　　 眼眶一热，“你……你……啥时回来的？你还知道回来啊！”
　　 万斌笑嘻嘻走上前，伸手刮了一下我鼻子，“别哭花了脸，我这不回来了嘛。来，我带你回家。妈在家做菜等着我们呢。”
　　 “万军好了吗？他们部队回来了吧？”
　　 “他……好了。”万斌顿了一下，“随部队回军区了。”
　　 这个军人小叔子，有些滑头，有些聪明，也有些小小的坏。
　　 记得认识万斌不久，他就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
　　 那天，是万斌来学校接的我。一路上我们谈笑风生，路过经常光顾的水果店，看到榴莲正在搞活动，我嚷着万斌去买。
　　 万斌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说：“这个好臭的，你喜欢吃这个？”
　　 “你都给我买过好几个了，咋？忘了？”我盯着发愣的万斌，纳闷他的记性。
　　 “嘻嘻！没忘，没忘。你等着，我去给你买。”万斌噔噔跑进了水果店。那帅气的背影跌落了多少美女的眼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瞅也没用，那是我的王子。
　　 上了自行车，我抱紧了万斌的腰。这时，我明显感觉万斌的身子扭捏了一下，“别，别这样。被人看到多不好。”他的声音不大，说话空档，用一只手打落了我的胳膊。我有些生气，这个万斌今天怎么了？你这是做给谁看？不让我抱是吧？我偏要抱。
　　 “你……你啊！呵呵！”万斌无奈地呵呵了两声，我感觉他的笑也有些怪。
　　 打开院门的一瞬间，我傻眼了，“你们……你们……”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一个院门内，一个院门外。
　　 “哥，我把嫂子安全带回来了，请查收。亲亲的美女嫂子，请原谅我的冒昧，小叔子这厢有礼了。”天呐！我的脸“腾”一下红了，刚刚在小巷里我还打落他阻挡的手臂，硬是搂着他的脖子吻了一口，口里还说了三遍我爱你。
　　 万斌嘿嘿了一声：“蓉蓉，这是我弟弟小军，昨晚刚到家。”这弟兄俩简直就是复制版，绝了！竟然骗过了我这个在学校里出了名的火眼金睛。想想路上的一幕幕，我羞得无地自容……
　　 想到这里，我对正兴致勃勃骑车的万斌说：
　　 “我想去看看万军。”
　　 万斌来了个急刹车，一条腿支在地下，回过头，一脸严肃道：“蓉蓉，你当嫂子的去看小叔子不合适吧？要去，也是妈去。这事以后不要提了。再提我翻脸了。”这是我认识的万斌？万军可是你一奶同胞的弟弟呐。哼，小心眼。
　　 刚拐过巷子口，我就闻到了从院子里飘出来的诱人美味。
　　 婆婆做了满满一桌子佳肴，万斌大快朵颐，我看得目瞪口呆，心里想，万斌吃相咋也变了？婆婆把脸扭到一边，抹了一把满眼的泪，说：“慢点吃，慢点吃。”
　　 晚上，我早早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书。万斌还在厅里陪着母亲唠嗑。等着等着，困意袭来，拿起手机一看，呀，都11点多了，这万斌怎么了？故意大咳了一声。一会，我听到万斌哒哒的拖鞋声。
　　 卧室的门被轻轻打开，万斌看到我瞪大的眼睛，吃了一惊，小声道：“你……还没睡？”
　　 “等你呢。快上来。”我渴盼着万斌温暖的怀抱，渴盼着他甜到心底的吻。
　　 看着我期艾艾的目光，他笑着说：“你呀，先睡吧。我再陪妈一会。”我摸了摸肚子，剜了他一眼：“你，你就不想亲亲我们的宝贝？”
　　 “啊？！你……你怀孕了？”万斌一下子呆住。我又剜了他一眼，心想，没结婚时你见天说想早一点做爸爸，现在真有了，你咋这样表情。我背转了身子，心里有些怨。万斌迟疑了好一会，趴在我耳边低语：“我跟妈说一声就过来。”
　　 万斌进来时手里多了一床被子，我诧异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用指头弹了一下我脑壳，“还是老师呢，这点常识都没有？为了我们的宝贝，克制一下吧。”
　　 “我不！就要你抱着睡。”说着说着，不争气的泪就流了下来。
　　 “好好好，别哭，别哭。对胎儿不好。”万斌把被子搁在了一边，穿着睡衣中规中矩躺在了我身边。
　　 “你……你穿睡衣？”我盯着万斌，想，这家伙去了一趟汶川咋变了？伸出手，“把睡衣脱了，我要你像以前一样脱光光。”
　　 万斌抓住我的双手，小声说：“别，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们都要克制。”万斌用一种我看不明白的复杂的目光盯着我，“今天我刚回家，很累，也很困。”说着他给我掖了掖被角，躺进展开的被子里。
　　 我从背后抱住万斌：“我不！就要你亲亲。”
　　 万斌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道：“别任性。我们睡吧。”
　　 这是我的老公吗？谁个老公听到老婆怀孕这样？谁个老公外出这么久见到如花似玉的老婆这么镇定？我的心七下八下，不甘心地掀开他的被子，手伸进他的上衣内，一把抓住了他右胸膛上的那颗小豆豆。
　　 “你……你是万军！？”于是，出现了开头的场景。
　　 万斌小豆豆边长了个小肉猴，他告诉过我，万军的没有，说这是他与弟弟的唯一区别。
　　 “嘘。小声点，别让妈听到。蓉蓉，不，嫂子。我……我……我是万军。”万军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有些恼怒，一抡胳膊，打落了万军捂住我嘴巴的手。白花花的灯光下，恍惚我的万斌就在眼前，可我已经知道他是万军。看着发呆的万军，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呵道：“你……你这样做对得起你哥？你……你给我下去。告诉我，你哥呢？你哥咋没回来？”一丝不祥袭上心头。
　　 万军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他蹲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头夹在两腿间。少倾，他抬起了头，一双满含泪花的眼，忧心忡忡地盯着我说：“嫂子，我……”
　　
　　 四
　　 万军告诉我，万斌是在到了汶川后第二天出的事。
　　 那天，在帐篷里见到已经脱离危险的万军后，万斌就有了一个想法，要上一线，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去拯救那些还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万军听了哥哥的想法，一个劲摇头，说：“不成，不成。太危险了。”
　　 万斌脸一沉：“小军，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不能眼巴巴看着那些生命消逝在废墟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要去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