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的航行里，没有永远的风平浪静吧。每天坚持着工地有趣而艰难的工作，然后洗衣拖地，仿佛是男人涅槃了凤凰新生了。有时腰直不起来，我想，那是老天要“劳其筋骨苦其心志”让我低下高傲的头颅谦虚一回吧（可惜谦虚多了，遗憾。）；有时眼睛睁不开了，偶尔借镜正衣冠，却发现两眼通红，我想，那是经天纬地的八卦炉锤炼洞悉一切宇宙微妙的火眼金睛；有时，看着网友发来的诗词或问话，刚回答一两句就神飞冥冥，浑忘天地日月——咦，集梧道将成矣，见绮语而无波澜，真欲着羽飞升了。偶见久不回言而垢言者，我想，是他（她）们善意地提醒我：“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纷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这儿说一声：集梧失礼了，如果天要我清闲，则礼成焉。
　　 于是做了个无礼的梦，梦中景、语历历，乃尽力记之。
　　 有女清雅绝伦，凤冠雕车，旋风般呼啸而来，足未着地，口颂一绝：
　　 “负了三生约，如何一望春。
　　 同归泉府去，还我十分真。”
　　 我吃了一惊，天下才人虽众，宁有狂于我的！竟欲要我死耶！乃答云：
　　 “枉乱心头梦，空云陌上春。
　　 阎家如有迹，四海岂孤真！”
　　 恍惚间一人踏云冉冉而来，西装革履，腆腹露手，笑如弥勒，手中黄金带，牵着一条三尺纯黑巨犬。自我介绍说：“我名书德，此犬名至礼，奉命和集梧君到夜摩耶摩处走一遭。”口中说话，足不沾地。顷刻到一山，高接苍穹，阔塞方寸，碧如墨玉，草木如剪，秩序井然。却山风砭骨，不可少禁。书德口颂一谒：
　　 “去去终须去，来来自转来。
　　 我亦何输得，天曾尽日哀。”
　　 集梧平生争强好胜，闻诗文通而有味者定不低头，信口答云：
　　 “打破俗世界，乘风去复来。
　　 神锥初露颖，绝处不生哀。”
　　 山旋现一洞，书德微笑：“椒兰实永，葱蒜辛折。”不解，随他去。
　　 洞内迷离，风生八面，唯可见者，一人一犬。须臾见黄光耀眼，已到了一道千丈足金大门，一把金锁悬天，一把银锁离头三尺，望上去如百层高楼大小，心里暗忖：若取得这两把锁，马云王健林盖茨巴菲特不及万一也。书德忽然飘升逾门：
　　 “老孔亦千古，崇通聚万钱。
　　 皆为人做范，不可日交禅。
　　 荡荡狂魔起，遥遥利锁旋。
　　 痴儿眷私物，断落问谁怜！”
　　 语方落，訇然间天崩地裂，金银二锁霞光万道，呼啸砸下，刹那间百念俱灰，如此巨锁当头，骨肉齑粉，焉有幸哉，闭眼等死，少时觉身躯还在，原来是“至礼”伸前足轻轻托住两把利锁，放在一边，巍然高耸入云。惊魂未定，竟忘了抚摸一番，连和诗也忘了。至礼清亮亮的吠了三声，纯金大门缓缓分开，一跃而出，满头都是汗水。书德不知何处去了。
　　 行处仿佛万里，日月忽生忽落，四野了无行迹，唯至礼相伴。一日到得一处，见悬崖峭壁，云雾缭绕，偶然有星辰隐现，白茫茫不见底。回头不见来路，望去混沌一片。
　　 正踌躇不知往返，至礼突然吠了几声，顺着声音极目望去，谷底宛然升起一座城池，亭台楼阁俱是飞檐翘角，珠光夺目，愈升愈近，渐渐地看得清楚，升到与脚平，纯白色的墙面，分不清是磁粉还是瓷砖装饰。正中一座大楼，势欲摩天，檐下一块大绿牌匾，忽南忽北，忽东忽西，游移不定，前后左右挂满了七彩霓虹灯。牌匾上四个大字分别用中英文分上下写作“宇宙冥府”和“CosmosIowerworld”，落款是“启功书”，时间看不清楚，印章自然是启功的，这才醒起，启功先生已经作古，先生才气，可通鬼神，是意料中事，只是不知他也通英文书法。我暗自庆幸知道自己活着。
　　 一转念间，面前现出一块庞大的黑褐色土地，不识方圆，土地四周栽满了桃树、梨树、杏树、红白粉色开得正旺，荼蘼海棠纷纷缠绕，络绎不绝。地中满是油菜，金灿灿的望不到边际。中间分出一条路来，路宽百丈，白玉栏杆两旁立定，栏杆下是水泥路面，路中间却是排列错落的鹅暖石。我牵着至礼走去，良久，见油菜花颤动处，波浪般现出林荫，碧绿如水。向前不多时，见两男两女相对谈笑，皆赤裸，容貌各异，一男卷发，面色如锅底般黑。一男棕色，头发五颜绿色，一女白若之前栏杆，亦卷发，目射蓝光。一女肤黄而亮，头发却是绿色。原来他们在看着谈论着不远处一男一女银鲤戏水般横躺菜花上，正在交欢。我大奇，此等事只当在人世见，为何鬼域也敢如此？黑面者见了我，大步迎上，大笑着说：“Stein;welcometowhereveryouareJiwu（欢迎集梧先生光临）。”至礼对着他的羞耻处咧开了嘴狂叫几声，我急忙紧了紧手中的黄金链条。倒也不觉得什么，人世间马震车震的早已经司空见惯，人世早已经“天人合一”，况冥府主人夜摩耶摩本是神仙，岂能不及俗人！客气后问道：“别家私事，你等夫妇在旁谈笑窥视，是何道理？”棕色男斜眼答道：“听说你识得诗书，解得老庄孔孟，竟不知‘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老子《道德经》。’‘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庄子《齐物论》，吾未见好德者如好色者也。(孔子《论语》’‘食色，性也’《孟子·告子上》，你枉读诗书，只合茅舍酌句，知性至诚，逢春萌动，这才是天道。如此春光，岂可浪费？菜花上正是我妻子，我常年在外，虽日进斗金，难免冷落至爱，妻子青春年少，难免寂寞，如何解得？她平生追星，渴慕至极，既然爱之，何不纵之！上面正是好莱坞巨星……何况，天下有男人专一一女躯体的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最简单的道。”又指着其余三人说：“黑脸的是M国总统，棕色的是F国财阀，白面女是出版家，黄皮肤的是R国影后，和我妻子交好的是新近天天世界各地打广告的好莱坞影帝。因为人世间每个人都要带着乌龟壳，不以真面目示人，即使见色欣喜也只能偷窥，最多看看专业人员拍摄的录像……又因我等对宇宙做出极大贡献，受书德先生邀请，特到这儿展示真性，点化你这迂夫子。问你一句：‘你难道五十年忠于一女？’”我无言，至礼呜咽起来，似鲛人夜泣，于是不舍的望了颠簸不休的菜花一眼，口中吟道：
　　 “春情难住，春光休误。春花开后荼蘼顾。恨当初，论诗书。空名赚尽红颜目，老去无人递唾壶。权，能作主；钱，能作主。【中吕.山坡羊】”。
　　 一人一犬到了宇宙冥府大厅，耳畔只听得笙箫四起，悠扬悦耳，声音撞击在大厅如不周山矗立的四角盘龙巨柱上，四条龙跃跃欲飞，刹那间金碧辉煌，不可名状。料不得地府鬼城，竟毫无阴森处，宛似天堂景致。
　　 倏忽之间，已见我俨然端坐大堂，奇香入鼻，似兰似麝。周围围满数十人，或高或矮，或女或男，皆穿着透明衣物，珠光闪烁，各人私处亦纤毫毕现，须发相貌，皆不类仙圣，若尘世间人，唯肤色各不相同，最相似处却是各人皆大腹便便，笑若弥勒。和我对面一人面如冠玉，带了副挂金缀银的眼镜，肥头大耳，鼻如悬胆，不辨年岁，若不是衣物透明，我这俗人羞怯，腹诽不已，他实在是富贵态、潘岳貌的佳公子了。一声“献茶”，每人案上便闻得清幽四溢，浓而不腻，却是特级铁观音味道。这冥府亦知道中华茶道，倒是奇事。暗暗揣度，原来地府主人已经换了，竟没听说。
　　 “Warm;Heat;vehemenceStein;welcometowhereveryouareJiwu（热烈欢迎集梧先生光临。）”，地府主人声音宏大，“我是此间第二届轮值主席默罕默德.兰陵王（Iamthesecondpresidencyofmuhammad.Herelanlingking）。”原来是中西合璧的新领导，怪道不曾听说。
　　 “诸位，我有一事不解......”话声未落，早被兰陵王打断：“先生来去，我已悉知，不必多言，且听我一一道来（Come,Sir,Ihavebeennoted,don\\\'tneedtosaymore,letmemoments）。”照例是一遍英文一遍中文。
　　 “因为集梧先生查询“有道词典”不甚方便，我就不再使用英语（BecauseMrSetthequery"youdaodictionary"isnotveryconvenient,IwillnolongeruseEnglish。）兰陵王说，“自从人类在细胞裂变中逐步诞生，分男女，搞的胖瘦、美丑和欲望，便自然地衍生了得失嫉妒，占有和争斗，虚伪和真实，道德和非道德，正义和非正义。”
　　 “人类经过百万年不断的发展，因为环境、智商的不同，在私欲的驱使下，就有了人剥削人和人压迫人，有人成了主人，有人成了奴仆。在母系氏族时代，人是没有具体意义的父亲的，女人是没有丈夫的，那时是女人主宰着人世间的粮食、情欲和新生命。后来由于生存环境的改变，男人天生较女人健壮、自私和贪婪，于是变成了男人主宰粮食、情欲和生命，越强壮的男人，越享有更多的财产和女人。仅以集梧先生所在的中国而论，在奴隶社会、封建社会时期，作为奴隶主、封建主的男人，无不拥有强大的生死予夺的权力，权力越大，私欲越膨胀，越拥有更多的财产、土地和女人。奴隶史和封建史我就不再多说，到了资本萌芽并产生到全世界疯了似的扩充土地疆域、发展武器、聚集财产，主导者以男性为绝对势力，于是绝对势力在相对强弱转变中，欲望越来越高涨，智力越来越发达，他们为了各自的生存和欲望空间得以至高无上的控制，生产了足以毁灭自己千万次的核武器。这就像一个死亡游戏，绝顶聪明的人类发展到了智力极致，都成了拥有绝顶才华的‘绝世’的疯子。越是绝顶聪明的智者，这时候越伪装得无私无欲，牵扯到权力，天上地下都如出一辙，老实不客气地说，我推翻夜摩耶摩成为此间主人，就是权力、金钱在阴谋里成功地融合的结果——阴谋也是一种知识，就看用到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了，我比夜摩耶摩强，所以我的阴谋是伟大的成功的知识。一个简单的例子，中国曾经的智者徐先生曾经有一句了不起的名言：‘我平生最大的坏处，一不爱权，二不爱钱，三不爱色。’结果呢？徐智者是中国高层领导。钱嘛，在他2000平方米豪宅，地下室堆放着大捆的现金，人民币、美元、欧元……足有一吨多重！另有几百公斤的名贵和田玉十几块，唐、宋、元、明、清，历朝历代各种古玩、字画……不得不调集十几辆军用卡车才把这些财宝全部拉走，十几天才清点完毕！女人嘛，据说绝密，有兴趣的自己查阅，坊间流传很多。这儿为啥不说?为活着的人留点面子，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人类要伪装，真正的公平是不存在的理想主义。人类权力斗争的过程，比起我们公开的群鬼乱舞的别出心裁，他们是小儿科。但人类社会现实中，越是伪装正直无私的，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其实比我们的公开更让人鬼目瞪口呆。换句话说，就是小人不可怕，小人嘴脸看得见，伪君子可怕，可怕在笑着给你一刀，你临死还得谢谢他对你生前无微不至的关怀……话题回到人类超级智者身上，智者们其实在为各自的民族或各自的利益高尚地效劳，事实上如果其中一个或几个智者酒醉了失心疯了，或者一个小小的失误引爆了核武库，或者战争中触发了核武器，我们的宇宙冥府就得搬家了，我们依附于地球而存在。因为地球不复存在，当然人类也不复存在。”
　　 “下面说说性的问题。”
　　 “其实性的问题是一切生物的基本功能，其实性本身无可非议，没有性，一切生物是无法存在的，尤其是人。只是因为人的私欲要伪装高尚，因此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自我无赖心理便越来越膨胀起来，一边伟大地一夫一妻，一边张明星王嫩模的偷偷摸摸，远不及我处明目张胆来得自然，来得轰轰烈烈。这点，全世界的娱乐圈都如出一辙，娱乐圈明星们，在封建时代的身份叫‘伶人、优伶’，就是供富贵之家取乐的戏子，近百年来地位突然高起来，这是政治民主的功劳，于是娱乐明星都成了大款，于是就理直气壮地扮演着以上床交欢为目的的短暂的婚姻，只有不到千分之一的娱乐明星夫妻还在‘没有绯闻’中徘徊，不过已经没有人再相信娱乐圈会有奇迹发生。人类有人类的生活法则，我们不去管他们的糗事。”
　　 “我再说说网络。”
　　 “网络是人类了不起的发明，我的手机和电脑就是书德先生送的。自从有了QQ、有了微信，连我们冥府也有人网上谈起了恋爱，这一点我是反对的，什么是爱？人类知道的人不多，人类中，中国人之前知道的人多些，他国只有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国有焦仲卿、刘兰芝、梁山伯与祝英台，钱钟书先生与杨绛女士，帮我们题匾额的启功先生与章宝琛女士，其余的有几位，这里不再一一叙述。我们冥府是没有爱情的，我们太放纵太自由，只图一时快乐，没有中国儒家推崇的仁义道德纲常，上网的嘴皮子爱情都是寂寞无聊、喜新厌旧的空头玩意儿。什么是爱情？相互想着？今天想你，明天可以想别人，少年想你壮年想别人；刻骨铭心就是爱情？失恋了都难受，生不如死的样子，难受过了又会有替补。人类的聪明人说，没人说得清爱情。其实是在为合适的时间找情人做借口，其实爱情就是六个字：同甘苦，不相离。换个说法，叫你在火里，我也在火里，你在水里我也在水里。你整天锦衣玉食我咔叽布加馒头，你坐飞机我走路，你和张女士网上搂搂抱抱我和马先生么么哒哒，转过手机版面说亲爱的我想你……到死了只有加入我们冥府自由放纵行列。我们冥府是没有爱情的，我们冥府见新忘旧。看起来集梧先生很惊讶，想来深有感触，集梧先生的资料，我们是掌握的，先生风流不羁，才华出众，近五十年暧昧的不下十人吧？别吃惊别发怒，你暧昧的人都在同时暧昧着，具体就不再说，先生本无俗骨，缘何着相？坐下坐下，何必动怒！最简单的最直接的例子，你每日工地扛水泥包子，夜夜传授你那些诗词，说爱你的还会少吗？有一个知道你为你孜孜不倦的付出并关心你就算福分了，先生以为然否？先生难道不知道人类有两副面孔？一边夸你一边骂你，简直是家常便饭，说不定哪天牛老师苟教授连起手来扣你一个屎盆子，看爱你的还有多少？网络瞬息千里，孙悟空也追赶不上的。书德先生德高望重，上天入地来去自如，不也被所谓的爱情弄得生生死死才大彻大悟！爱情这东西，伤人心，如何不伤？没了人性！就这么简单。爱情会让聪明人瞬间变成傻子、疯子，所以，人类如果走向毁灭，只有两条路：爱情和核武器！”
　　 “人类别去梦想宇宙里的任何星球，那是别的种类的地盘，占了别人的，别人会收回去。至礼能生，至德能永。我的话完了。”
　　 我觉得天旋地转，欲哭无声。忽然东边一道炫光，书德先生踏歌而来：
　　 爱恨无常不可知，生年莫为死年悲。
　　 青山昨夜飞残雪，白藕明朝续旧丝。
　　 纵使人人彭祖寿，焉教个个孟光眉。
　　 君家何不传新卷，著德修身自有期。”
　　 集梧汗如雨下，就此惊醒，原是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