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逝水流年 >> 短篇 >> 杂文随笔 >> 【流年】欢喜团(随笔)

精品 【流年】欢喜团(随笔)


作者:风雨 秀才,1454.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815发表时间:2017-05-07 08:32:54


   虽是穷窘年岁,但腊月时节,家家户户都还是会开始准备过年。
   母亲找出大木盆,用洗锅洗罐的竹刷把刷净积垢,反复清洗后装入井水。父亲从木柜里提出那袋稻收时存起的糯米,按对半的比例,和上粳米,倒入盆里。米粒沉入水中,泛起一波波白糊糊的涟漪。不一会,又沉静下来。糯米粒圆润饱满,粳米粒长条纤细,一例洁洁白白,沉在盆底。井水清清亮亮,透明若无,掩映着盆底的米粒。我们小孩盼着的年,就这样来到了身边。
   这是在泡汤圆。泡上二十来天,米粒全都胖乎乎的,再也分不清哪是糯米,哪是粳米。石磨清洗干净,父亲推磨,母亲喂磨。泡胀的米粒一勺勺喂进磨眼,石磨吱吱慢叫,一圈一圈又一圈。洁白浓稠的米汁如丝似线,慢吞吞地从磨口流入布袋。家家户户都要推汤圆,有的多,有的少,有的糯,有的粳。布袋被吊到房梁上,渗出的水嘀嗒嘀嗒掉下来。才过一天,我随便在布袋上一按,急颠颠地跑到父亲跟前:硬了,硬了。父亲看也不看,摸摸我的头,笑着说:还早呢。
   折磨很久。直到年三十晚,我们睡了,父亲才会放下吊着的布袋。初一,我们不睡懒觉,早早爬起来,守着母亲做出一锅大汤园,大碗盛上,吃得肚皮也若一个硕大的汤圆,圆滚滚的。父亲抢过“银水”,又故意躺回床上“挖窖”,我端一碗汤圆到父亲床前,请父亲吃,给父亲拜年。
   我的年,从泡汤圆的盆里,移到吊在房梁的布袋里,终于在初一早晨一个个圆滚滚的汤圆里,在“挖窖”的父亲跟前,得到了圆满的实现。
  
   二
   吃了汤圆,还有企盼。年的高潮,要等到正月十五过大年。
   夕阳西挂,夜还未至,我们就跑去窜掇母亲:做得了,做得了。
   哪用催促!母亲早就准备好了。菜板摆开,筲箕并列,汤圆面就在盆里。母亲一面命令我们洗手,一面将盆里的汤圆面揉了又揉,将散乱揉成规整的一大团:好,揉活了。将汤圆面掰成一小团一小团的,教我们做:先捏,再搓,揉成长条形。汤圆面黏黏的,轻轻一捏,渗入指缝;汤圆面软软的,轻轻一搓,细长如面条。再看母亲做的,约拇指长,比拇指稍粗,呈长条椭园状,一个个大小一致,一排排齐齐整整地摆放在菜板上、筲箕里。
   父亲也坐到火边来了。柴火烧得旺旺的,铁锅里的菜籽油冒着小泡。父亲将做好的汤圆团轻轻放入锅里,一边用铁勺轻轻地在锅里掀动,一边将碗里的红糖一小撮一小撮地撒入锅中。汤圆团一入锅,就沉入锅底,仿佛要与我们捉迷藏。幸好还有父亲手里的铁勺,一掀一掀的,将它们掀上来,让我们见到它美妙的身段。汤圆团在油里翻滚,慢慢裹上一层化在油里的红糖,洁白渐渐变成了深红。油在锅里沸腾起来,油温越来越高,汤圆团的外壳被慢慢炸焦,深红又渐渐变成了金黄。我们坐在灶边,早忘了做,盯着被铁勺掀动的一团团金黄,涎水横流,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终于,起锅了。父亲用漏勺把炸好的欢喜团漉起来,还没倒到碗里,还没不得及撒上芝麻,我们几双筷子就伸了过去。父亲亲昵地说:抢什么,多着呢!母亲赶紧嘱咐:慢点,慢点,别烫着了。可还是慢了一拍,我们猛地咬下去,没品尝到美味,却被滚烫的汤圆团烫得大张着嘴,直嘘凉气。
   汤圆团被炸得饱饱满满的。入口,粘在表层的甜一下子使口腔、舌尖的味蕾,欣喜地尖叫起来。被攫住的,何止是味蕾,身体的每个细胞在糖的抚慰下,都尽情地雀跃欢呼,跳踉起舞,高蹈不已。一咬,是硬硬的壳,有点脆,好象柴火铁锅饭的锅巴;又有点软,是锅巴被腊猪油鸡汤泡了一会。使劲,咬破了这层硬壳,便是糯糯的汤团了。从中间咬断,再看,真美:外面的这一圈金黄,罩着里面的那一团玉白,不就是传说中的金镶玉吗?
   窗外夜风呼呼,屋内暖意融融。炸出来的汤圆团,看着喜欢,吃着欢喜。所以,这每年过节才能到嘴的吃食,被我们叫着欢喜团。
   一直,家里的铁勺,都是木柄的。有年,父亲突然买回一把铁柄的。年幼的弟弟见了,好奇地问父亲:这是什么?父亲逗弟弟:这是机器。元宵夜炸欢喜团,父亲拿出铁柄铁勺,弟弟兴奋地问:今天用机器?父亲、母亲、哥哥和我笑得差点岔了气。从此,弟弟嘴里的机器,成了炸欢喜团时的笑料。
  
   三
   炸欢喜团看似简单,其实并不简单。它有很多讲究。
   面不能太糯,也不能太粳。太糯,怎么炸都是软瘫瘫的,成不了形,一团粘着一团,看不出欢喜团的模样。拈一个,跟着上来的,就是一大坨。太粳,炸出来又太硬,彼此倒是分得清清楚楚,吃起来却硬得不行,找不着绵软扎实、温暖滋润的味道。
   火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火大了,早早地结成一层硬壳,再加温,里面冷冷的汤圆面受热膨胀,拼命寻找突破口。凸起来鼓个泡,算是小事;有时还会爆裂,炸得滚油四溅,容易伤人。火小了,时间太长,外面那层硬被炸得又厚又硬,咬起来费劲,不可口。火太小,红糖不容易化入油中,一小块一小块地粘在欢喜团上,看上去,一脸的麻子。
   油要烧到合适,欢喜团才能下锅。太烫,温度太高,与火大一样。太冷,温度太低,与火太小差不多。铁勺掀动的频率,也值得注意。太急,容易把欢喜团掀烂。太慢,欢喜团沉在锅底,会凝成一团。就是撒红糖,也有讲究。糖块不能太大,大了,难化。也不能太小,小了,还没化,就粘到欢喜团上,星星点点,再也化不开。
   每次自己炸欢喜团,都炸得一塌糊涂。要么鼓起泡,成了歪瓜裂枣。要么瘪成饼,缺乏周正的形象。要么起了斑,满身满脸麻成一大片。只有等到过年,父亲、母亲联手,才能炸出独自成个、饱满圆润,看着喜欢,吃着欢喜的欢喜团。
  
   四
   炸欢喜团,要加糖。起锅时,要撒上芝麻。所以,有的地方,它叫糖麻丸。炸欢喜团,只能用糯米面。于是,有的地方,它叫糯米团,糯米丸子。只是,糖麻丸,糯米团,糯米丸子,都呈丸状,而我喜欢的欢喜团,是长条椭园的欢喜团。
   江淮一带,也有欢喜团。将糯米蒸熟,凉后弄散,再炒,使之膨松,佐以饴糖,揉捏成团。也是春节食用,有时还用作馈赠佳品。只是,这欢喜团,不经油炸,不粘红糖,与我喜欢的欢喜团显然不是同一物事。
   市面上,有卖欢喜团的。炸好的欢喜团,置于盆里,一元两个。老板一手收钱,一手用长长的竹签串起递过来。边走边吃,有淡淡的甜,有糯糯的软。四个或者六个一串,吃起来,解谗,饱肚。
   但我想吃的欢喜团,并不是这些。我想吃的,是元宵时,一家人围着柴灶,母亲慢慢做,父亲慢慢炸,被我们迫不及待塞入嘴里,烫得大张着嘴,直嘘凉气的欢喜团。这欢喜团,有浓郁的年味,有温暖的亲情。我经常在这样的年味和亲情里,将自己的一腔欢喜,化成欢喜团。欢喜地吃,越吃越欢喜。

共 2623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欢喜团,有浓郁的年味,有温暖的亲情。穷窘年岁的备年,照例是不含糊。泡汤圆,磨汤粉,吃汤圆的冗繁流程,漫长的守候,大年初一,肚子鼓成了一个大大的汤圆。年十五,捏、再搓、揉面团,一家子围着灶台炸欢喜团。我猴急难耐的情态,父母一个推磨一个喂磨的温馨,父亲抢“银水”“挖窖”的年俗之趣,我们抢吃第一锅“金镶玉”的欢喜,铁柄漏勺被弟弟呼成机器的笑料,父母联手的巧技与我炸汤圆的笨拙,一个个年就在这暖意融融又意趣盎然中度过。风雨的欢喜团,也是每一个遇见“欢喜团”之食之味之情的人所共享的欢喜团。愿在这样的年味和亲情里,将自我的一腔欢喜,化成欢喜团。欢喜地读,越读越欢喜;欢喜地吃,越吃越欢喜。风雨随笔,记录美食,玩味生活,于不经意的点染中,徐徐道出幽微而绵长的题旨。长于营构,细节出彩,用词显动姿,短章见深意。言此,却,意彼。推荐共赏。【编辑:芦汀宿雁】【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50802】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17-05-07 08:36:39
  风雨的欢喜团,一团欢喜藏字中,一团欢喜蕴年里。
   我最怕炸汤圆,怕守出一脸烫。总是躲得远远的,待金镶玉褪得半热,才去抢食。
   风雨的文,把雁子带回到了那些温情绵密的岁月。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2 楼        文友:燕剪春光        2017-05-08 17:59:44
  美食,是乡愁的最佳载体。
   回味欢喜团,品咂的是那亲情绵绵的岁月。
有花皆吐雪,无韵不含风
3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7-05-09 07:25:55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4 楼        文友:借双慧眼看世界        2017-05-10 11:09:38
  拜读老师精品佳作,认真品读学习:一例洁洁白白,沉在盆底。井水清清亮亮,透明若无,掩映着盆底的米粒。我们小孩盼着的年,就这样来到了身边。
走向太阳的路是烙人的,但太阳永远那么迷人!
共 4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