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三十六朵玫瑰(小说)
一
汪冬凤说,嫁给他就是命数,谁让我在北京西站遇见他并且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联系电话呢?等车是件苦差使,人遇到辛苦的时候各种机能下降,尤其是感情线大大降低,被打动的机率大大提高。不就一碗方便面嘛,就能让我倾倒,后来想起来不可思议,当时却认为这就是我等了23年的白马王子。
那天我从北京回西安,他从东北回单位,不期而遇于北京西站第9候车室。我来得有些早,坐在候车室里百无聊赖。当时还没有微信这个东西,更没有听说过wifi。带了本《泰戈尔诗选》,翻会儿看看候车的人群、人群尽头的大屏幕,得到的消息是晚点,10点半的车推迟到12点18分了。此时,一个中等个儿、小平头、白净脸儿、眉目清秀,上着浅蓝色T恤下穿月白西裤的小伙子踱到身边。他急匆匆赶来的时候距离正常发车不到半小时,一看就是赶时间来的,满头都是汗珠子。此时候车室里已经没有空闲座位,他推着行李箱走过去又走回来,最后落脚于靠近窗户那个消防箱边。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斜挂一只军用挎包,显得与众不同。说实话,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傻子”这个词,本来一身衣着搭配很得体,一只斜挂挎包立刻破坏了这幅山水画面,这么年轻的小伙子,连这个都不懂。咦,他该不会是个兵哥哥吧,那只挎包是军用挎包哇。难怪。心里这么说说罢了,谁能搭理谁呢。“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啊!”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几声,它告诉我该填空了。早上赶车急,没来得及早餐就到车站,打算上车后早午餐合并吃,没想到发站车还晚点,字幕上打出的理由是西北线路遇到特大沙尘暴,新疆有的列车被吹翻。多大的沙尘暴,无法想象。更无法想象的是后来我竟然来到了沙尘暴发生之地。晚就晚了吧,这会儿该去吃点儿东西了。我举目四顾,考虑着是拉着箱子去餐厅还是怎么办。按现在预报的上车时间还得近两小时,如果我一动弹,这个座位肯定不保,回来还得像那个傻小子一样靠墙站个把小时呢。想到这里,我的目光又一次盯到了这个倚靠在消防桶上背军用挎包的小伙子身上。
“哎,哎。”我大着胆子喊他。候车室里人声鼎沸,他开始并没听到。我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我暗自说,他再不抬头,我就再不喊他。我又喊了一声:“哎,小伙子!”谢天谢地,他终于抬起头寻声望来。他的反应是恰当的,略带诧异,又显意外。叫我?我俩相距不到两米,我的视线直对着他:“对,是叫你。你来坐会儿,我去买个泡面。”我没说出来的话是,你先给我看着座位,我把泡面弄来你再起来。哦。他把书本放进挎包里,推了下自己的行李箱,欲行又止,补了一句:“你帮我看一下行李,我去买泡面。”没等我说什么,他把行李推到我面前,径自走了。
后边就都顺理成章。他说来自吉林长春,去酒泉基地,我说我到西安转车到湖北十堰。我说我叫汪冬凤,他说他叫张秋雨。我说你咋不叫余秋雨呢。他顺口就回了句,你咋没叫王熙凤啊。你说这个小白脸,看上去文文静静,咋不知道嘴下留情、多积口德呢。呵呵,你们说这叫什么,能叫缘分吗?
于是,留了电话。我拿只国产机,他也拿只国产机,说单位有规定的,保密。他还说,研究生毕业到部队两年了,这次才是第一次探亲,假期没完就得回去,有任务。又说,以后有机会请我去他工作的戈壁小城里看看,挺不错的。我只能跟他打呵呵,我没说去看,也没说不去看。我在想,他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让我去看看戈壁小城,一个无名小城有什么看的,如果没有我相识的人,光看座城,北京、西安、武汉那个城市不好,还要看个戈壁小城。说实话,我在脑子里搜寻了大半天,也没找到他所说的城市的方位。真的吗?在某一时刻,我甚至疑心他是个最杰出的骗子,其化妆表演能力极佳。
我想起大学三年所遇到的事,恋爱是绕不过去的。班上心仪的男生就在那里,并没人真正懂得我的心思。若明若暗的恋爱在班上风起云涌,同舍六个伙伴,如果谁没有约会对象,会很没面子的。我当不成积极分子,也绝不做落后分子。所以当学生会里那个广西佬说喜欢我的时候,心脏还是止不住地狂跳了好几分钟。这不是激动,也不是害怕,而是忐忑。可是,他们都说我不太正常,广西佬李大路也说我不正常。我不喜欢让他牵着手走路,所以也没留下更进一步深入交流的机会。但是从表面上,我们都成了过来人。我们都保持了很不错的风度,不是那种没人要没人找的人。
张秋雨算什么呢?邂逅,偶遇。看着挺舒服的一个小伙子。如果他在学校想跟我牵手,我会毫不犹豫。我为什么跟李大路在一起那么别扭呢?
我们一起等来了发车时刻。我吃了他一碗泡面。我递给他十块钱,他说啥也不接受,说这不算什么。我装起钱来让他坐下,他没有推托。我去方便了下又去买了点话梅薯片之类的小吃,我让他吃东西,他也没有推辞。我喜欢他的不推辞,他要推辞我就不高兴了。如果是朋友,就要差不多的胃口、共同吃点儿东西。一点儿共同都没有,谁会记得谁啊。我们相跟着上车,恰好就在隔壁车厢,他在七号,我在八号。他说他喜欢这个车厢号,这是个吉利数字。我说算了吧,你还吉利呢,我这是发呢,我都没说啥。他说你不知道,在我们的发射事业中,偏不认八。有句话是七上八下,挺灵的。
你们搞科技的也迷信啊。
他说这不是迷信,最多能算是心理暗示吧。世界上无奇不有,我们认识世界的路还很长很长,还有很多未解之迷。他说的是不是有道理呢,起码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如果像现在通了高铁,我们可能就没有那么多时间聊那么多。那一天,他跑过来跟我聊天,我走过去跟他说话,到西安下车的时候俨然像多少年的熟人。我不知道他对我是不是什么都讲了,我的身世以及经历,包括学校生活都讲给他听。当然跟李大路萌芽中的事情,是不方便说出来的。他很安静地听我说话,我喜欢听我说话的人。他说了家庭工作,说了过去的学校生活,当然都很简单,有些是我问他答的。他说这次探家几个高中大学的女同学还有叔叔阿姨们带来见过好几个女孩子,但他还没有确定到底找个什么样子的。
我笑他,你是不是眼花缭乱的。他说没有,就是觉得没遇到一个让他心动的。我说你是不是心太重,人家没有大阵势你动不了。他说谁知道呢。
二
听她说的,要不是她喊我,我才懒得理睬呢。公共场所,鱼龙混杂,谁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呢。张秋雨笑眯眯地望着汪冬凤,明显看得出眼神里充满爱的幸福。二女儿出生3个月了,是又一个张秋雨的样子。大女儿初二了,谁见谁说像绝了张秋雨。汪冬凤听别人的夸奖既失落又高兴。女儿都像老公了,难道我的基因一点点优势都没有?倒是,像他个子高条,纤细白净,比自己好得多。虽然,内心说是奔着个小子去生的,但再来个丫头片子,也在意料之中。反正老大丫头,老二什么都好说,不像头一个儿子,再生一个就那么顾虑的。办公室对坐小林就犯愁,在生与不生的边缘上打转转,不生似乎大家都要生,生的话再来个建设银行压力太大。两个秃葫芦小子,将来房子什么的怎么办啊。
又一层小棉袄。对我来说,在稍有一点遗憾中仍然非常愉快。张艺旋初中二年级,个子超过她妈妈了,从小没怎么管过,长大交流有点儿不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孩子脾气有点儿怪。不管怎样,一天繁忙的工作之后回到家,没有比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们在身边来来去去更快乐的事情了。没有生老二的时候,别人都说我是把老婆和女儿都当孩子养的。是的,汪冬凤也是一副孩子气,一天没心没肺的样子,有什么事情嚷嚷一阵,甚至还跟女儿在我面前争宠。嗨嗨,这家伙,我哪里知道她一点也没王熙凤的样子,倒像是史湘云呢。幸福来了,是推也推不掉的事情。
就火车站上一碗泡面,她就千里迢迢从十堰跑来戈壁滩了,大家都拿这个被简化了的故事寻开心。其实哪有这么容易。一碗泡面不假,也只是认识了而已。后来,没有我的苦苦追寻,哪里有她的不顾一切?爱情这东西真是奇妙无比。我只是第一眼,就觉得她是我这辈子要找的人。同学和叔叔阿姨们带来的女孩们不是不优秀。她们中有的当老师,有的在证券公司,还有个在共青团省委当科长。妈妈说,这些女孩看中那个了,就跟她们说一下,再进一步深交。我迫于压力只好说,工作紧张,还没时间考虑,等下一次吧。来信来电话的也有三四个,包括那个经理还有科长,她们都说对我从事的事业非常仰慕,表达了进一步交往的意思。我都没敢回信,怕让人家误会。其实,还是我从火车站遇到汪冬凤后就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在起作用:就她了。
其实我也没有完全把握,只是觉得有追求一下的必要。搞科研的我当然知道可能性与必然性的关系。可能性存在的事情好多,达到必然结果,路程很遥远,而结果也难以预测,随时随地出现的变量都可能影响结果。汪冬凤像一泓清泉,那洁白的面孔、瀑布似的长发、微翘的鼻头,还有说话像唱歌似泉水叮咚的难忘的声音,都叫人着迷。懂吧,这是着迷,不是好看好听那种事情。刚回来就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她好像不太方便说话,好多吵杂声音从话筒传过来。她在电话里轻盈地笑了笑说,等有空再打,这会上课呢。一通没有过瘾的电话叫我心里很别扭,她怎么还上课呢?上次她说了晚上九点之后就下课了,可以打电话了的,不知道又有什么变化。
她知不知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有机会给她打电话呢。值班的时候,那部电话才能轮得上。如果像现在有手机有微信,多好啊。十多年前,我们这个地方还没开放信号,虽然手里有个手机,却是个废物。终于熬到她毕业,她说应聘到二汽下属公司做文秘,一个月近两千块收入。我说那么好,我们也才三千多,还包括艰苦地区津贴呢。她说之前实习过,很辛苦的,双休日说加班就得加班呢。我说年轻时候,多干一点是好事,说明你的价值比较大。我说她是比照我自己的工作说的。试验任务动不动就是连续好几天的跟踪测量、计算参数,任务面前,谁能后退?同事们有生孩子的都管不上。比如那个小殷正好被定位(航天发射时各岗位定岗定位,被定岗定位的人在发射任务完成之前,除非病倒,无论有什么事情都不能随意变化),而媳妇预产期就在发射期间。神舟一号试验飞船腾空的时候,他家媳妇正好那晚上生产。自然他们谁也不知道谁处于什么阶段。当试验任务在早晨顺利完成,他从试验阵地回到生活区通过电话给媳妇打电话告诉发射成功的时候,媳妇儿也告诉他女儿刚刚诞生,一切都好,他们在电视里也看了直播,为他骄傲。岳母电话里说,女儿怕他分心,没有告诉他前两天就住进医院待产的事情。听到这里,小殷泪流满面。冬凤怀孕后就辞去高薪工作,办了随军手续,我知道无论我们曾发生过什么,但只要有试验任务,她就把家里一切事情都揽下来,不让我分心走神。像小殷这样,爱人在远方,自己在阵地,这种感受不经历,永远也不懂。
也不知道从哪天起,恋爱关系确定下来了。噢,记起来了,还是她先说的。就在一次电话结束的时候她忽然说,张秋雨,咱这算什么呢?你如果没有确定女朋友,我们就试着交往一段?我这人还是腼腆了些。这话本来是我说的,却让她说出来了。我说行啊,我刚想说,你就说出来了。她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先说的。我说我就知道你会先说的。哈哈,电话里我只要听见她的声音就有一种想抱抱她的感觉,只恨时空太远,我的腿太短。
于是,我开始正式相思。我写信去说我的想法,有时候也说些能够公开、不涉及秘密的工作上的事情,比如加班啦,还比如说那次试验任务我做的事情,还拿记了功升了职这些事情跟他分享。母亲再来电话的时候我跟她坦白已经有朋友的事情。当母亲听说我是从火车邂逅的之后大吃一惊,她想象我是从街上捡了个流浪者,紧说靠谱吗。我说肯定靠谱,你还不相信你儿子?妈说我不是不相信儿子,而是知道爱情经常蒙蔽人的双眼。我说你儿子是做科研的,一般情况下没有人能蒙蔽了我的双眼。妈说就怕这不是一般情况。我说妈,您就相信你儿子。爱情这东西很奇特,几句话说不明白。缘分这东西非常怪异,用正常思维也说不清楚。我妈沉默了,说妈妈祝福你。我像老片子《红灯记》里的李玉和一样豪迈地说:谢谢妈!
三
汪冬凤说,别听他说的那么豪迈。我的闰蜜们都说我有颗玻璃心,又说我过于浪漫,这些都是我在男人面前极可能吃亏的要素。我不否认她们的结论,但我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信心。我并没在男人面前跌过跤,李大路只是个过客,我感谢他没让我丢面子。当然我们是互助组,我也没让他丢脸,也给他撑过好多场面。张秋雨让我心动,确实是那碗泡面。泡面不值钱,但以当时当刻,却非常值钱。他让我知道,这是个善良的人,也是个知道呵护女人的人。这不就是每个女人寻寻觅觅的归宿吗。其实我也不是没有阻力,闺蜜们叽叽喳喳的说法我可以不听,但父母洞察世事的经验却不能不引起我的思考。父亲说,你选择一个军人我没意见,但你得有吃苦的准备。你老子在部队上干过,你妈妈就深知那些年家里是靠不上我的。你,还有你弟弟出生到经管长大,都是你妈妈自己来弄。妈妈说,是这样的。我不愿意让你像我一样受这个苦了。再说,他是北方人,你是南方人,生活习惯不同,将来出问题的可能很大。家庭和谐,很大一部分是一家人胃的和谐,你吃辣,他吃咸,你吃米,他吃面,你说这怎么好办呢?我尽力解释,说他在部队上生活好几年早已适应各种方式,我也可以尝试吃面啊。生活习惯不是什么大问题。至于吃苦,您都吃得,我怎么就吃不得?我也不是豆腐人,吃不起苦的。再说了,他们是试验部队,相对稳定,我以后随军过去,可以经常在一起。父母被我说的无话可说。父亲只丢下一句话:鬼迷心窍。听,张秋雨,我爸说你是鬼呢,嘻嘻。张秋雨说,这有什么,那个时候我还真想成为一个经天掠地的鬼魂,那就能一个跟头翻到你所在的地方,看着你,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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