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墨】母亲(散文)
夜深了,院里的几条狗不知听到什么动静,不时叫上一阵。我的心随之一阵阵揪紧,坐起身看向院里。初夏的夜空有着模糊不清的夜色,院里的一切朦朦胧胧。寻着狗叫声,看见几条狗仰头对着天空吼。一年里,睡在家里土坑上的时间不过十几天。傍晚生过一炉火,房间里有种燥热气息,夹杂各种气味。
母亲睡在我身边,我不时看上她一眼,听听她的呼吸。母亲闹着出院,这是从医院回来的第一晚。我不敢合眼,生怕母亲有意外出现。母亲病的重,需要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可谁能违拗她的意愿?
凌晨两点钟,母亲发出呻吟声,累的慌,累的慌。眼睛闭着,声音无力,两手在胸前按着。我轻声叫醒母亲,问母亲哪里不舒服。“恶心,去给我拿个酸梨。”扶母亲坐起来,把酸梨捣碎端给她。母亲吃下梨,没有躺下,叫我打开电视看,电视机的声音大的震耳,这样母亲才能听到声音。只一会,母亲疲惫的歪倒在炕上睡去。
天色微亮,母亲醒了。一夜未睡的我忙起来做早饭给母亲。却被母亲叫住,收拾院子,屋里屋外打扫干净。天亮了村里人会来看她。我哭笑不得,心里暗怪母亲太过虚荣。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来人与不来人有什么啊?
按母亲要求,收拾好屋里屋外,而后做饭给母亲。母亲吃过饭,端坐在炕上,用手蘸着洗脸水把花白的头发抚平。等村里的人来看她。
一个星期前的早上,正准备回家看母亲,手机突然响起来,母亲的手机号码,打电话的却是母亲的邻居,母亲晕倒在家里,要我马上赶过去。冲出家门一刻,眼泪流下来,心里怕的不行,不停催促出租车开快些。医院工作的妹妹叫了救护车已赶往母亲那里。与母亲住的最近的我有三十里路程,妹妹更远些。母亲在晚上醒过来,我们的心稍稍放下。
一整天,来看母亲的人没几个。每有人来,母亲坐在炕上与人聊上好久。她的身体需要休息,可母亲有说不完的话,让我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母亲有些失落,叮嘱我把前后院门都打开,别让来人进不来。
傍晚,母亲一点点移到院门里,坐在小板凳上发呆。初夏的太阳落的快,一下没了踪影。没了灿烂晚霞,落日余晖。浅淡的暮色漫着院落。母亲的身影孤独落寞。几条狗安静的卧在不远处,不时对着母亲摇动尾巴。母亲用手拨弄身边菜畦里细细的葱苗,茄子与西红柿的秧苗才一筷子高,母亲亲手种下的。如果不是太过劳累,母亲不会再次病倒,而这次比以往病的更重。
妹妹为母亲选了单人病房,找了最好的医生给母亲治疗。多年的心血管疾病,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
母亲几十年的烟龄,对病房窄小的空间觉得憋闷。吸烟医生绝对不允许的。住院第三天,母亲能下床走路了。中午,整个病房区静悄悄的。母亲提出去医院的花园走走,不要我的搀扶,扶着墙一点点走路。母亲不忘把包里的烟藏进病号服里的口袋中。
花园里有一片竹林,一片开着紫色花朵的树,草地上一朵朵野花盛开。沿着石子甬路,母亲走进花园,坐在木墩上偷着吸了一支树上的花朵大多凋零,留在枝上的花朵失了颜色,枯萎在绿叶间。树下落满花瓣,不多时日便融于泥土.
母亲并无惜花之意。那花朵不大,层层叠叠的花瓣,淡紫的颜色,母亲觉得好看。树下有滋生的小树苗,母亲蹲下身去拔小树苗,想带回家栽在院子里。本来母亲喜欢的是那片竹林,密密的,高高的,细细的,竹杆与竹叶都是黄色,我们没见过南方的竹子,但肯定不是这种颜色。竹林旁竖着木牌,请爱护竹林,不要攀折。
花园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母亲没对竹子下手,拔树苗却也不顺利,几次拔断树苗,不得不重新选择新的树苗。树苗被母亲栽进花盆,一夜工夫垂了头。我希望树苗活下来,那对母亲是种希望与力量。
母亲的精神一天天好起来,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虽已是中年,见过不少生生死死,但无法面对至亲的人离世。父亲一生只住过一次医院,出院三天突然去世了。父亲一生劳苦,在家里的日子刚刚好起来,再不用他为生计而愁时走了。没有给我们尽孝的时间,那份痛长久留在心里。
母亲依然每天早上要我打开前后院的门。在城市生活久了,有些不习惯门的敞开。家里的门只在进出时打开,随手关闭。楼群里每个人家都如此,生活在自己的房子里,邻居见面点头招呼,算是熟悉的。有些点头都省略了。
母亲催我上班去,常时间照顾她不是办法。城里生活不容易,丢了工作没饭吃。我们姐妹商量接母亲去城里和我们同住。母亲回答坚决,死都不离开家。她讲了前些日子村里发生的事。
冯婶与我家是近邻,和母亲的关系情同姐妹。冯婶的大女儿生活在北京,日子过的不错。两个月前,大女儿生二胎接母亲去伺候月子。去了不长时间,打电话给母亲,诉说在女儿家过的憋屈。女儿女婿给她脸色看。冯婶年轻时村里出名的美人,一张巧嘴,手脚麻利。村长喜欢她,让她做了妇女主任。两个人一起工作,进进出出。村里有了风言风语,可这不影响人们喜欢她。走东家串西家,为村里人做了不少好事,谁都给她三分面子。
冯婶在医院抢救五天,没留一句话去世了。那天外孙女刚好满月。用母亲的话说,站着出去,躺着回来的。冯婶突然病倒,说是在屋里吐了口痰,被女儿好一顿数落。恰巧亲家夫妇在旁边,冯婶受了屈辱,一口气没上来,送去医院再没醒过来。母亲边说边流泪,在冯婶的葬礼上忙了两天,没几日病倒了,这成了母亲心结。
父亲去世一年后,村里有人给母亲介绍老伴,那年母亲六十出头。母亲说给我们听,没有说她的意愿,只当做闲聊说起来。我表示尊重母亲的意愿,心里却是反对的。对父亲的情感让我接受不了别人走进母亲的生活,而且怕母亲受委屈。几个妹妹强烈反对,理由是母亲自己有退休金,加上我们的孝顺钱,母亲的生活有保障。母亲身体不好,干嘛在嫁?依母亲的性格,不会忍气吞声,谁能保证别人能对母亲好?母亲对我们的态度保持沉默,不在提及这事。
村里人和我说起,那个想与母亲一起生活的男人,和母亲原是一个小城里的人。几十年前一起做为知青来到现在生活的村子。两人都未回城,一辈子生活在村里。男人的妻子去世多年,一直一个人生活。他求了村里人来说和,我们姐妹的反对,使两人没能走到一起。至今,两人都是孤独的一个人生活。也许我们当初的反对是错的。
来和母亲说话的人越来越少。地里点了种子,村里人开始在地里忙了。即使农闲,唠嗑的人也不多。我小时候,每到农闲,村里的女人们纳着鞋底,在街上一群群说着闲话。每天少不得去各家串门。如今,村里人富裕了,年轻人多在城里买了房子,母亲们被儿女接去城里照看孩子,村里冷清起来。上来年纪的男人们还会时常在墙根下唠嗑。
母亲一个人在院里发呆,不愿同我们去城里住。在她的观念里,女儿嫁出去的人,住在一起不硬气。母亲对村庄、老屋有着难割舍的情感,还有我们不懂的孤独。
母亲老了,世上留给她的时间越来越少。陪伴母亲身旁,别让母亲的时光满是孤独。母亲,愿你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