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汉也流泪
男子汉也流泪
老马的大号叫什么恐怕没有几个人能记得了,但是上到区长、甚至矿长,下到刚刚采用上班的新工人,几乎没有不知道07队的大马乎的。
老马其实并不老,今年才刚刚45岁,而他的工龄却有27年了。自从两年前他受了工伤,在床上躺了一年多以后,这个活蹦乱跳的老马就让这副拐给绊上了。
老马18岁的时候从老家山东来到鹤岗后,就下井当了采煤工。老马那时还是小马,浑身也有使不完的力气,百十斤重的铁顶子一个班也不知道扛多少个,肩膀压的血润润的,可他却不知道什么叫累。他性子急,恨活儿,干起活来毛手毛脚的。今天手上磕掉块皮,明天脚指头被砸伤,对他来说像家常饭一样,他自己也不在乎,随便的揉吧揉吧、包吧包吧照样干他的活。他虽然不在乎,别人却说他一天马马乎乎的,大事不出,小事不断。也不知从哪天起,也不知谁开的头儿,小马的称谓就被"马乎"取代了。不管别人怎么称呼他,他还是不在乎,仍就是每天笑呵呵的。他说:"有钱挣,有饭吃,咋不高兴,比起在老家天天喝地瓜粥强多了"。
后来,他娶了师傅的女儿为妻,媳妇又给他生了个接户口本儿的,他可更乐了,还常常喝上二两小酒儿,哼上几句没有韵律的京剧唱词,自赏自乐,小日子一天天过的也很滋润。
然而,最不让他那已退了休的师傅、也就是他的岳父不放心的就是他那马马乎乎的性情。为了这事,岳父没少唠叨他。尽管他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在大伙的眼里,当年的小马已经变成了老马,可他那毛楞劲一点都没改,最终还是在马乎上吃了一个大亏,导致腰椎粉碎性骨折,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年多。
老马在妻子的精心护理下,终于又站了起来,但手里却一直离不开那副拐。
老马不能再下井了。
老马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老马给人的印象似乎成熟了许多。
老马拄着双拐终于能走几步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队长打了一个电话,请队长到他家里来喝顿酒,说会儿话。
喝酒只是个借口,老马有心事,有一个心愿要对队长说。
“队长,我老马在井下马马乎乎了二十多年,活没少干、钱没少挣,伤也没少受,最后还是在马乎上吃了大亏。队长,我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心里就想,等我能下地走的时候,我一定要回到队里去看看,行吗队长?”
“行,当然行。弟兄们常常掂记着你呢。”
“队长,我不是只想念弟兄们,我是有话要对弟兄们说。”
“有话说,说什么,我一定帮你捎到。”
“队长,我这话不能让你捎,我要亲自去和弟兄们讲。”
“老马,你在家呆了两年,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有什么话还背着我,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呀!”
“队长,你误会了,我要说的话可不是婆婆妈妈们说的话,更不是背人的话。”
“那你为什么不能让我把话捎回去,偏要自己去说呢?”
“队长,我是打算把我这二十多年来马马乎乎干工作、稀哩胡涂受伤的经过,以及我遭受的痛苦,家里受的损失给大伙说说,我估摸着我自己去说比你给他们捎话兴许能好点。”
“好你个老马,这事你想的好,你打算哪天去,我打个车来接你。”
第二天早上,老马来到了班前,而且坐在了队长每天点名说事的那个位置上,而队长却坐在了下面。
“弟兄们,我老马今天来和大伙说几句话,希望大伙能认真听,别象我以前那样,领导在前面说,我总是在下面打闹,说的啥,讲的啥,我都没听到。干活儿的时候,该记着的、该注意的都不知道。结果自己的头上、手上、脚上总是挂着伤,全身上下都是疤拉。当然,我不是领导,不是给大家讲话,我是大伙的兄弟,我从能拄着拐走路那天起就想着来跟弟兄们唠扯几句心里话。”
老马说话很专注、很自然、很流畅,在工人的眼中,老马好像变了个人。“我和大伙在一起干了二十多年,整天净犯浑来着,虽说总是挂彩,但我从没把受伤流血当回事,这回受伤差点要了我的命,我真害怕了。今天我想跟大伙一起算算账。算算生命帐、算算经济帐。”
下面有些窃窃私语。老马接着说:“我们的命是父母给的,一个人只能有一次,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我们在井下稀哩胡涂地不注意受了伤或是没了命,我们的爹娘靠谁来养活,老婆孩子靠谁来活命,一家老小就指望着我们挣钱活命呢!”
说到这儿,老马动了真情,眼圈儿里含着热泪。“同志们哪,以前我没想过这么多,这次我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我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我这四十多年都没想到的事。我想,假如这次我死在井下,我的父母、我的老婆、我的孩子怎么活啊?话说回来,即使这次我没死,算是我命大,但我再也不能干重活儿了,过去一个月能拿回去一千多块,现在却只有贰佰多块钱,家里的生活水平是一落千丈,别说吃好的穿好的,就连孩子上学都成问题,弟兄们哪,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你们都能明白,现在我后悔呀……”
老马这个汉子的眼泪经过脸颊滴在了桌面上,但他还是哽咽着说:“为了父母、为了老婆、为了孩子,你们千万别学我,一定要注意安全哪……”
坐在下面的男子汉们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打闹,有的只是叹息声和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