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心梗(随笔)
突然听说我读研时比我高几届的师兄,还小我一岁,四十刚出头,突然就走了,毫无征兆,原因是“心梗”。我入学时,他已在读博士,因此与他并没有什么交往。现在脑海中已没有了他清晰的印象,只有模糊的影子,个子不矮,很阳光帅气的一个小伙子。导师老提起他,说他动手能力强,论文也写得好,都应该向他看齐,因此心里挺佩服他。如果不是我同届的师弟提起,我都不会在脑海里去找寻他的模样来。师弟说前两天他们还在一起开会,很健康且才华横溢的样子,办事利索干练,今天却突然听说他走了,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的亲人,以及他的朋友们。
“梗”,一个“木”字旁加一个“更”,看着都让人不畅快,读来更是让人心里堵得慌,如鲠在喉。不知道“心梗”是什么感受,但小时候喉咙里卡过鱼刺,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东西不能吃,连口水都不能吞,可偏偏那时口水又非常多,每吞一口就刺痛一下。或者吃饭吃快了,甚至喝水喝快了,堵在喉咙处,吞又吞不进去,吐也吐不出来,有劲无处使。憋得满脸通红,气都喘不过来,胸口闷得似要窒息般,心梗可比这应该要难受得多。可以想见心脏缺血,血液被梗住供应不足,身体各个器官都得不到鲜血的养份,浑身无力,是该多么的痛苦。
在网上常常看到,或者耳边经常听到类似的消息,毕竟没有过交往,不认识,虽然觉得惋惜,却并没有切骨的疼痛,转身就被其它的事淹没了。但这次毕竟是交往过的人,一起合作过,看到过他编写的程序,读过他整理的文档,向他请教过,崇拜过他,因此消息的震惊要剧烈得多。像我这样并没有和他深交的人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他亲近的朋友,与他朝夕相处的家人该是如何的悲痛了。四十多岁的年纪,在事业上正处于巅峰时期,前面几十年的成长、付出和吸取,就为了这时的绚丽绽放。就其家庭来说,正处于“上有老,下有小”的阶段,父母日趋年迈,而孩子正待哺育。他就是家中的顶梁柱,撑起一片天空,庇护着老人和幼者。然而这根柱子,却轰然就倒下了。
震惊的消息促使我去查了查“心梗”这个罪魁祸首到底是什么,“过劳”是首当其冲的原因,仅我国每年就新增几十万患者,而且越来越年轻化。也许他是想在事业上有更高的成就,或者是希望给家人以更好的庇护,而忘记了自己的身体,忽略了自己的健康。他学历不可谓不高,单位也不可谓不好,收入应在偏上的阶层,应该会活得轻松而自在,是什么促使他不顾一切地忘我地“过劳”?科学研究,应该是有科研项目的压力,论文数量质量的考核,以及职称评定等各种条条框框沟沟坎坎的。里面的每个人都要面对这些,每一年,甚至每一天。当然不仅仅是科学研究,任何职业,任何单位,或者企业公司,或者独立的个体,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压力。高校有教学科研考核,普通学校有升学数量压力,企业有开发销售任务,个体经营者也有发展生存的考验……适当的压力是促使我们前进的动力,像虚晃扬起的鞭子,并不一定会让我们感到疼痛,却可以驱使我们急步前行。但是,如果压力太大,鞭子真的不时落到了我们身上,且痛彻入骨,那就不再是激励,似乎就是受刑折磨了。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社会属性,是社会上的人,从来不仅仅是单独的个体。我们属于父母的子女,爱人的配偶,孩子的父母,单位的职工,国家的一员。我们似乎独立着,其实是一张巨大的网上的一个结点,我们的行为并非完全由自己决定。我们生活在一个大好的时代,社会在飞速发展,日新月异,产品开发的时间越来越短,更新换代越来越频繁,生活越来越便捷轻松。过去一样东西可以一直陪伴我们的生活千百年,比如镰刀、锄头、石磨、灶台,以及犁铧。然而现在,几年前,甚至一年前的东西就已过时,要淘汰了,像录音机、BP机、大哥大、影碟机、MP3播放器……那些我们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已完全消失。可以想见,现在我们形影不离的东西,手机、电脑、汽车等等,不久也将会完全被淘汰。
显然我们又生活在了极坏的时代,产品的高速淘汰,意味着知识的高速更新。识几个字,熟读《三字经》、《四书五经》等几本书,能写出八股文就能一生无忧的时代已过去。在自己的领域里,要不断地去学习层出不穷的,喷涌而出的各种新知识,新技能。如果想歇一歇,一年后,最多三五年后就将变成外行,一窍不通的门外汉。生活中其实也如此,要学会打字,用电脑手机,用各种日常软件,学会开车……一直不断地学习,否则也将被生活所淘汰。我们像是在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上,我们身不由己地被带着向前冲,每个人都在冲刺,你如果稍慢些,那就将掉队,且越离越远。
一直不停地全力向前冲,终将有精疲力竭的时候,这是毫无疑问的,即使是台机器,也不能一直高速运转着。人们没有时间去在意自己的身体,如果不小心摔了一跤,或者一口气喘不上来,就可能梗住,永远也爬不起来了。如何才能让人放慢脚步,似悠闲地散步般,偶尔在必要的时候才全力冲一下刺?人们之所以竭尽全力,是害怕落后,而落后的后果是将失去几乎所有的一切,经济的来源,社会的地位,同行的认可……这些我们赖以生存的基本的东西都将渐行渐远,谁还敢停下来歇一歇?满街都是匆匆前行的脚步,夜幕下总有加班的灯光下忙碌的身影,路上总是昼夜兼程的翻滚着的车轮。
每个人都是社会中的一滴血液,在运转中,贡献着自己的力量,整个社会才得以顺畅地运行。而中年人无疑是社会的支柱,社会的心脏,他们肩负着最重的责任,照顾着最多需要照顾的人。一个人“心梗”了那是一个家庭的不幸和悲哀,如果一群中年人“心梗”了,那就是全社会的不幸和悲哀,也会导致整个社会的“心梗”。要防止“心梗”,只有加强社会的保障,让人们有更强的安全感,即使慢一点,歇一歇,仍然不会失去太多。家人有安心的居住之所,孩子能够轻松地到理想学校读书,生病的人能够及时地去看病,失业者能够有基本的生活保障,老人能够老有所依安享晚年,而不是将这一切一股脑地都寄托在家里某个人一生的奋斗和努力之上。有困难时有全社会的帮助,有意外时有全社会的扶持,那样人们自然就会放慢脚步,合理地去安排自己的步调,当快则快,该慢即慢。
“心梗”,不仅仅是个人的事,当然每个人都要注意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习惯,其实也是全社会的事,如果像师兄这样的中年人越来越多的“心梗”,那我们每个人都会受到影响。社会属性给我们织成的网是构成有机整体的纽带,如果有过多的结点突然脱落,那这张网也将残缺不全。它不仅仅是规范着我们的行为,同样也应该是汇聚力量的通道,各处的能量都会向每个结点传递,责任有众多的分担,困苦有四方的转移。当每一个个体的作用不再那么突出,肩上的担子不再那么沉重的时候,也许,心也就不再轻易地被“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