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课铃声结束后，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三十多岁的男教师健步走进教室。全班学生倏地起立：“老师好。”
　　 “同学们好。”双手伸出平举，示意坐下。
　　 “怎么是语文老师，班主任没来？”陈怡轻声地问同桌的爱梯。
　　 “班主任有个五岁的儿子，是个聋哑人，听说是小时候打了什么针的原因，要经常带他去治疗，很是辛苦。”
　　 “同学们安静下，今天的班会由我代替你们的班主任来主持，我以为班会还是要有个主题的，但是对不起，我没有准备，今天这个主题就叫做‘畅所欲言谈理想’吧，你们正当年轻，朝气蓬勃，都有美好的将来，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说出来让大家分享，好吗？”
　　 “华老师，对不起，你没有准备，我们也没有准备啊？”
　　 “所以我说了畅所欲言嘛，没有任何形式，也不要有任何拘束。好，陈子豪，你先来谈谈吧。”
　　 “怎么就先找到我，好，反正我踢球是前锋，总是喜欢跑在前面，我的理想就是今年进入校队踢前锋，今后么？想当个球星，像贝克汉姆那样的球星。”有了陈子豪这样的开头，同学们就踊跃了。
　　 “子豪是球星，我想当歌星。”可儿的歌的确唱得很好，在校庆上亮相时，同学们都说有点小邓丽君的味道。
　　 “我没那么大的志向，就想当个厨师，戴着那29·5公分高的厨师帽，那有多气派。”宗伟的父亲就是个饭店的特级厨师，也是他的偶像。
　　 “我喜欢写作，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当个作家，也许从编剧开始。”海媚说完后还不忘拉着闺蜜，“夏梦，你也说说以后的事。”
　　 “我么，说出来才没志向呢，我就想早点结婚，然后生好多孩子，快乐的一大家。清晨为大家做早餐，日暮盼着先生归家。夜里做个美梦，说点傻傻的梦话。”夏梦一点也不矫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大家安静点，一个个说，我们班还有一位内地的交换生陈怡，陈怡，要不你也说说自己的想法？大家欢迎陈怡。”华老师没有忘记坐在右后倒数第二排的一位扎着羊角辨子的女生。
　　 只听到“哗——”一阵掌声后，扎着羊角辨子的陈怡站了起来。
　　 “谢谢大家，谢谢华老师，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班会，在我们那个学校是没有开过这样的班会的，每次班会都是像汇报和总结，老师说的都是鞭策和期望的内容，学生说的都是努力进步的决心。而且都在争做第一，我是连续两学期的年级第一。”
　　 说到这里，不少同学都“哇”的一声，惊叹地叫出了声。
　　 陈怡继续说下去：“可是……可是我对不起我的老师，我写过的一篇日记放在班级的《心情园地》里，说的是：……做第一太难，做第一太累，失去了许多的乐趣，希望父母原谅自己，今后也许不再是第一，希望没有辜负老师，也许让别人当第一……”说到这里，陈怡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喜欢这样的班会，喜欢大家。”说完这句就嘎然而止、匆匆结束了。
　　
　　 （二）
　　 一年的交换生生活结束后，陈怡又回到了原先的环境，这次在香港做学生的经历，给了陈怡很大的冲击。也在心里上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回来以后，陈怡的那篇日记被老师批评了，班主任是位叫席无涯的四十多岁的高级女教师。那天和她语重心长的谈话：“陈怡呀，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要知道，多少人对你抱着希望，看看你的父母有多辛苦，他们给你取的名字中怡的意思本来就是一的意思呀，你忍心辜负他们的希望吗？再说了，我们班上主要的几个学习尖子，还是你最有希望在这次会考中拿第一，你要是泄气了，大家会怎么想，我作为班主任的老师能有面子吗？怎么向校长交待？”
　　 陈怡只是听着，没有表示什么，可能是被老师的一番话感动了，不需要说什么了。
　　 那次谈话后，陈怡写下了这样的日记：
　　 “席老师那天和我谈话，说是我要是在这次会考中拿不到第一，以前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一切的班级荣誉和个人的成绩都将归零。”
　　 “……我实在是没有能力拿第一，我已经疲惫了，而且，经常走神，会莫名其妙的想到王刚和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越是想专心学习，越是不能专心……”
　　 “席老师又找我谈话：给我看了一首诗，意思是说：美丽的蝴蝶生命很短暂，如果想定格美丽，就将自己的生命献出，做成标本，将会永远美丽……我不知道老师想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我拿不拿第一好像和她有很大的关系似的。”
　　 “放学后，我不知不觉地跟在王刚的后边，心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如果能和他待在一起时间长些，我一定会问他，那天说的那句话究竟什么意思……”
　　 “父母殷切的眼神，老师满怀的希望，而我现今已无能为力，思想游离，精神恍散，做第一究竟是为谁好，他们为我考虑过吗？我要是死了，他们会怎么样，会难过吗？为我的离去而难过，还是为了失去班上的第一而难过？失去永远是第一的孩子而难过？”
　　 “……对了，想到席老师那天给我看的诗，要是将美丽永远保存，就要牺牲生命，将生命定格在最美丽的时刻，我现在不就是生命最美丽的时刻吗……”
　　 这些学生的思想，学校是没有多少功夫来考虑的，依然是在学生的成绩上面作文章。
　　 有一次数学老师在家长会上被家长提问到为什么这次的考试。不少的学生不及格，而及格的也只有七十多分，这位资深的命题老师说，你们的孩子基础太差，这样下去是跟不上教育形势的。后来的一次家长会，又是这位数学老师，
　　 笑眯眯的说：“这次的成绩好看了吧。”因为这次大多数是八、九十分，有十几个是满分的。陈怡也是满分的。
　　 这位资深的命题老师狡拮地笑着说：“要好看的成绩很容易，家长们满意了吧。看看陈怡，为什么每次都能得第一的好成绩？”
　　 有一位家长提问到：“那你的命题考试题是不是要参考同类学校的水平，还是自己任意地命题而不顾教育质量，只图学分好看？”班主任席无涯赶紧地打断了争论，使整个问题无法探讨下去。当然，说到陈怡也是她做班主任的骄傲。
　　 陈怡是出生在普通企业职工家庭的孩子，因为没有受到社会上许多的物质诱惑，而使得她能安下心来学习，加上父母的殷切希望，和老师的循循教导，单纯而又聪明的陈怡在小学时就常常是双百分、第一名，有时全班，有时全年级。
　　 排名，是中国式特色教育体制的产物，它把一个人的人生价值推向了狭隘的个人英雄主义和唯利是图的功利圈中。当然，小陈怡是没有这个认知的，心智尚未健全的孩子自然是把老师和家长的话当成圣旨的。在这样的一股暗流涌动中，中心小学的张华就是因为连续在他的班上培养了三届第一名的成绩，被教育局特批为“特级教师”，晋升带来的好处就是加了几乎两级的工资。而且进入了学校领导班子的梯队。
　　 新港小学的苏惠老师在她的班上也培养过第一名的好成绩，因此带来的是每次教师节甚至平常的节日都能收到学生家长的红包，一千到五千不等。
　　
　　 （三）
　　 那天放学陈怡翻看手机，王刚走到她的面前，“看什么啦。这么认真？”
　　 “你自己看去。”陈怡将手机里的家校通记录翻出给王刚看。
　　 席老师有这么一段话：“你如果在这次会考中不拿第一，你将什么都不是，想想吧，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陈怡正在仔细的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
　　 “席老师真的要你一定拿这次会考的第一名？”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她自己的女儿吴席在三班，不是也很优秀吗，他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这次拿第一？”
　　 “她又不是她的班主任，逼不了她，只能逼我吧？我拿第一对她有好处吗？”
　　 “那当然，你这次再在会考中拿第一，她就能升职特级教师了。”
　　 “王刚，我真的没有精力再去拿这个第一了，我现在精力老是不集中，思想涣散，也不知道想些什么？有时觉得和你在一起倒好一些，王刚，你说这个第一对我们将来能那么重要吗？如果我们……”
　　 “我也觉得今后的路长着呢，这个第一也没什么意义，你自己看着办吧，别累坏了自己就行。”
　　 “我真的很怀念在香港那一年的学习生活。”陈怡又想起那段难忘的日子。
　　 陈怡在日记里写到：“我拿不拿第一好像和席老师有很大的关系，和吴席有很大的关系，我究竟该怎么办？”
　　 吴席很优秀，而且兴趣广泛，由于家境殷实，从六岁就开始学小提琴，十岁过了小提琴十级。屡次比赛都能得奖，那天老师们玩笑的说：“小吴席能给家里挣钱了，而且挣的是大钱。”其实，大家也知道，每次的比赛很心酸。都是家长在后台出力的结果，前台的孩子要风光，后台的家长要掏光，有一次就花了四万元买了一个《春之交响》的冠军。吴席的学习成绩一直处在年级第二、三的位置上，除非陈怡从此不再考第一，吴席才有可能拿第一。
　　 陈怡为此想得头痛，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关心地问她近来的学习情况。
　　 “小怡啊，最近要会考，你准备得怎么样了，还需要什么教辅材料，要和我们说啊，听说你二姑家的孩子都在看教师的备课教辅材料了，可见你们学生的竞争有多激烈啊，你可不要耽误了哦，我和你爸也没本事，只有你自己去争取了。”说着给陈怡的碗里夹进一块烤鸭。
　　 看着那红油光亮，香酥肥腻的烤鸭，陈怡说：“我就是这烤鸭，谁都想吃一口。”
　　 “你这是什么话啊，我们为你好，这一关考好了才能有希望考个好大学，今后才能好工作、好前途，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好工作、好前途是为什么啊？”
　　 “那可不同啊，你到那时就会知道，工作前途好，你生活的开心啊。”
　　 “可是我现在就想开心，为什么不能开心的生活？”
　　 看着这母女俩争得不可开交，父亲说：“今天晚报上还说到，做父母的不要用爱的名义绑架孩子，前些时候不是有一个学生不堪父母用爱的理由提出的许多过高的要求，一气之下跳楼了。悲剧啊。”
　　 陈怡扔下了碗筷，独自回到房间，
　　 爸爸在叫她：“小怡啊，你饭不吃啦，干什么去了？”
　　 “别管她，饿死才省心，越来越不懂事了。”
　　 陈怡坐在桌前，双手托腮，沉思良久，这样的姿势保持了将近两个小时。
　　
　　 （四）
　　 第二天，陈怡在班级的《心情园地》里贴上了一篇日记，写到：
　　 “昨晚看到桌上的烤鸭，不知怎么想到我就是那烤鸭，谁都想来吃一口，学校家庭都说爱我们，可是为什么我们生活的不快乐，这难道不是用爱在绑架吗？”
　　 看到这样的日记，同学们一下哗然了，有人去报告了席老师，席老师看到后苍白的脸有点变形，用发抖的手，十分生气地将它粗鲁地撕下来，然后撕得粉碎，和陈怡没好气的说：“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陈怡在放学后去到席老师的办公室，只见席老师在和其他老师在说什么，听到一句：“……太不像话了，这样下去……”看到陈怡来了，停了下来。
　　 “陈怡来啦，坐下，你今天的表现令我大失所望，希望你好，拿第一名，会死人啊，还什么绑架，小小年纪想到哪里去了……”
　　 “席老师，你不用再在我身上用功夫了，我受不了这样的爱护，我想现在就能有一个快乐的生活，不想被任何人左右。”
　　 陈怡想的是席老师这样话：“你如果在这次会考中不拿第一，你将什么都不是，想想吧，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又想到了席老师给她看的那首诗：“……要想将美丽永远保存，就要牺牲生命，将生命定格在最美丽的时刻，就像蝴蝶的标本……”我现在不就是生命最美丽的时刻吗？这句话的重要性不是它的本身，而是它起的作用，它的无可替代的杀伤力。因为中间只隔了一天。
　　 第二天上午那节物理课，陈怡整节课都是目光阴郁，处在走神的状态……
　　 下课后，陈怡走向窗台，似乎要去关上窗户，突然，她纵身一跃，就从那个她非常熟悉的六楼物理实验室窗台上飞越了时空，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完成了美丽蝴蝶的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