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回到老家，看到门前那棵枝繁叶茂的柚子树上挂满了柚子，柚子早已成熟了，没有人摘，地上也滚落了不少，看了甚是心疼，于是，问站在身旁的侄儿：“这么好的柚子，成熟了怎么不摘下来？”
　　 侄儿子满不在乎地说道：“这种柚子品种，已经淘汰多年了，果子又小又酸，送给别人都没人要，早就应该砍掉，但爸爸不容许，我真不明白，一棵老柚子树，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和爸爸怎么这么喜欢它？”
　　 我站在地面，伸手摘了一个柚子，剥开后尝了尝，味道果然又酸又涩，是呀！早该砍掉它了。但他们哪里知道，这棵柚子树曾给我们带来了多少爱和恨？
　　 柚子树是什么时候栽的，我们不知道，连父母都不清楚，但从我们能记事起，它就枝大叶茂地耸立在我们门前，小时候，柚子树是我们两兄弟玩乐的主战场，也是我们在小朋友面前炫耀、骄傲的资本，我们经常在柚子树上爬上爬下，跳来跳去，就像两个小猴子。
　　 我们就这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一天父亲回家后，神色凝重地对我们说：“你们不要再在柚子树上玩耍了，柚子树不是我们家的了，现在属于集体的柚子树了！”
　　 我们当时岁数小，没有集体、个人意识，照样在树上爬来爬去，只要柚子开始从青变黄，我们就开始摘柚子、吃柚子，一个过路人每次看见我们吃柚子时，就会劝我们几句：“集体的柚子属于大家的，没经过集体同意而摘柚子，属于偷盗行为，会挨批的。”
　　 我们哪听得进去这些话，天天照样爬上树摘柚子，一天吃早饭时，母亲对我们说：“你们以后摘柚子要注意点，不要让别人看见了，否则，会受到惩罚的！”怎么惩罚我们，我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中午，我们家门口来了一个老头儿，提了一把椅子坐在柚子树下，对我们说：“我受集体委托，来这儿守护柚子，你们以后不要再偷柚子了，否则，被我抓住，送到集体去，要当小偷打的！”
　　 老头儿工作很负责，整天坐在柚子树下守护着柚子，他再负责，对我们也无可奈何，柚子树周围只有我们一户人家，老头不可能整天守着柚子，我们白天不上树摘柚子了，但夜晚上个厕所，都可以嗖地一声爬上树，摘下几个来。
　　 以前没人守护柚子时，我们看到柚子也不嘴馋，爬到树上玩耍的时间多，吃柚子的时候少，现在守护严了，我们反而嘴馋了，经常和哥哥比着偷盗柚子，看谁偷得多。在父母心中：“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儿，没有人说柚子属于他人的，现在说柚子树属于集体的了，他们不仅反感，内心还接受不了！”所以，他们对我们摘柚子的行为不仅不阻止，甚至还暗中鼓励我们多摘。
　　 一个夜晚，我和哥哥洗完澡，上了床，哥哥看到我在床上翻筋斗，对我说：“你睡不着觉，去摘几个柚子。”
　　 我从床上一骨碌地爬起来，开了门，上了树，刚摘了几个，柚子树周围突然亮起了火把，一个大人大声吼道：“我就知道你们天天夜晚喜欢偷柚子，今晚总算现场抓住了。”
　　 听到吼叫，我吓得扔下手中的柚子，哭哭啼啼地从树上爬下来，在地上还没站稳，一个人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喊道：“小偷，跟我们走！”
　　 一向性格温和的父亲，那晚的脾气却表现得非常粗暴，他从屋里一下子窜了出来，一掌推开抓我衣领的大人，将我抱进屋里，然后，转身拦住企图抢夺我的这些大人，大声对他们说道：“一个孩子，摘了几个柚子，你们也不放过？”
　　 另外一个大人大声喊道：“不要和他狡辩，把他抓起来！”
　　 一个人扑向我父亲，将他推到地上，他们再一拥而上，用绳子将父亲捆得结结实实的，然后拳打脚踢，父亲在地上大声喊着：“救命！”
　　 母亲吓得跪到他们面前，一个劲儿地磕头求他们放过父亲，这时，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跳了下来，他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那个带头捆父亲的大人的头，“我的妈呀！你们这家兔崽子个个凶狠！”他的头部瞬间鲜血直流，他一边大声骂着，一边开始忙于包扎正在流血的头，其他几个人转身看到哥哥又扬起了手中的石头，急忙松开父亲，纷纷朝后撤。
　　 我们趁机扑向父亲，将他身上的绳子剪断了，缓和了一会儿，他们马上又捡起地上的木棍，再次将我们围住，多次劝我们不要偷柚子的那位干部摸样的人，突然出现在我们门口，他对众人说：“放下手中的棍子，不准打人。”
　　 “他们偷集体的柚子！”其中一个人回答道。
　　 “偷了柚子，就处理偷柚子的事情，为何要打人呢？”
　　 他们丢掉手中的棍子，推开我们，走进我们家里寻找柚子，我和哥哥夜晚经常爬上树摘柚子，摘回家的柚子就放在我们床下的筐子里，不一会儿，他们从床下拖出一筐子柚子，带着这筐柚子走了。
　　 第二天清晨，我还没起床，就听到敲门声，父亲开门后，家里涌进来一群人，他们将我们带到一个会场，我紧紧地跟在妈妈后面，走上了主席台，主席台下面站着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情绪激昂，吼声如雷，嘴里念念有词，喊着我听不懂的口号。
　　 喊了一阵之后，从主席台下跑上来几个年轻人，他们将一块块写着大字的牌子挂在我们脖子上，将我们带下主席台，沿着村子走，每次走到人群较多的地方时，他们就让我们一并排站好，低着头让他们看，听他们骂。
　　 走着走着，我昏昏欲睡，走不动了，妈妈弯腰将我抱起来，抱进怀里，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等我醒来时，我们已经回家了，母亲还紧紧地搂着我，看到我睁开眼睛，她问我：“今天吓住了你没有？”
　　 我好奇地问道：“我们今天在干什么？”
　　 哥哥抢着说：“我们在游街，都是你，偷了柚子，害了我们。”
　　 “是你要我偷的！”我委屈地哭道。
　　 “要你偷柚子，又没要你被他们抓住！”哥哥继续说道。
　　 “摘自家的柚子，也是偷盗？”我问道。
　　 “柚子现在不是我们的了，是集体的了。”爸爸解释道。
　　 “集体是谁？”我继续问道。
　　 “和你说不清楚，但你以后不要再摘柚子了，如果再被抓住，我们就要坐牢了。”妈妈说道。
　　 “什么是坐牢？”我问道。
　　 “一家人关在一个黑屋子，不准吃饭！”听了哥哥的话，我被吓住了。
　　 从此我再也不敢爬到树上去了，更不敢摘柚子了。等柚子成熟不久，家门口来了一群人，他们爬上树，在树上争先恐后地摘着柚子，我在树下喊道：“柚子是集体的，你们上树偷柚子，要游街的。”
　　 他们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理睬我，摘得更欢了，其中一位老婆婆在树下帮忙捡柚子，她捡起一个柚子，递给我，小声对我说：“快，拿回去吃，不要被他们看见！”
　　 “我不要，我怕游街、坐牢！”边说边将手中的柚子还给她了。
　　 “你这个小娃子，还满有志气呢！”老婆婆摸着我的头说道。
　　 后来我上学了，每天都要从柚子树下经过，但我从不抬头望柚子树，它是我们的灾星。转眼我上了高中，学费、生活费成了问题，一天放学后，远远地看见哥哥和爸爸正在摘柚子，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他们跟前问道：“你们不怕游街吗？”
　　 爸爸笑呵呵地答道：“土地下放了，这棵柚子树又是我们的了。”
　　 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爬到柚子树上去玩耍了，每到柚子成熟的季节，我和哥哥都要上树，将柚子摘下来，我们舍不得吃，将它全部送到集镇上卖了，卖柚子换来的大部分现金，后来都变成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它们一直伴随着我大学毕业。
　　 至今，每次回到老家，我都要去陪柚子树玩一会儿，树上有我们的童年，有我们的辛酸，特别是在我通向大学的路上，它帮我们尽了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