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雾笼罩着城市，填满了城市的旮旮旯旯，给人一种压抑而窒息的感觉，熬了一夜的路灯此时也倦了，紧紧地闭上了疲惫的眼睛，留给人们一团模糊，只有几只红绿灯在孤零零地闪烁着，似要穿破浓雾，寻找一点微弱的希望。
　　 此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茫然地走在城市的街道上，一副失意落魄的样子，当他懵懵懂懂地穿过一条马路时，一辆卡车“呼”地一声冲过来，将那个小小的身影撞得飞出了好几米……
　　
　　 二
　　 放学了，羊子又被老师留了下来，老师拿着他那一塌糊涂的考试卷子,本想再给他一些指导，但羊子一直哭丧着脸，听觉闭塞了，没有半点反映，老师的话随风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老师生气了，说还没有见过这样不开窍的孩子，要他把家长找来，老师要对家长当面训话。
　　 羊子的脸倏然变了色，失魂落魄地回家，他不敢告诉爷爷，只有把老师的要求告诉奶奶，但奶奶因为病痛很不舒服，气急败坏地对他说：“你不好好学习，却要我替你代罪受过，我才不去呢。”奶奶恨了他几眼，他不知奶奶说的是真话还是气话，心里没了希望。谁知道夜里爷爷回来，奶奶又唠唠叨叨大半天，爷爷没趣，把羊子叫来辅导作业，他本来不善这行，弄了半天，羊子没有半点进步的样子，爷爷气急，弯曲手指，重重地敲在羊子的头骨上，羊子感到一阵疼痛，两行眼泪簌簌而落。
　　 爷爷恶声恶气地问：“叫你好好学习，你听了没有？”
　　 羊子一阵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听了。”
　　 爷爷：“啥？听了？听了还这样？”手又扬了起来。
　　 羊子：“我没听话。”
　　 爷爷：“谁叫你不听的？”
　　 羊子：“没有哪个，是我自己。”
　　 爷爷：“知道自己错了没有？”
　　 羊子：“我错了。”
　　 奶奶对羊子生了怜悯，又对羊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抱怨爷爷说：“这是你羊家的后人，打嘛，打死算了。”说了几句，呜呜咽咽地陪着羊子一起掉泪。
　　
　　 三
　　 这样的场景发生不止一次了，可谁知道羊子心里的想法呢？他何尝不想取得优异的学习成绩呢？可是，自己对那歪歪扭扭的字母、奇形怪状的图形就是弄不懂，有人说他笨，也有人说他读书不专心，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心里最担心的是老师和家长检查作业，每次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他都战战兢兢，恨自己不争气，发呆好一阵，他最怕的是老师和家长质问他错在哪里，因为他实实在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要是知道，就不会发生那些错误了。当同学们私下嘲笑他的时候，他又是多么痛苦啊！每次见到那些学习成绩好的孩子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多么希望那个人是他自己啊！可是那些优等生的幸福好像天生跟他无缘似的，他的脑子里只剩一遍空白和迷茫！
　　 羊子的父母是在外面打工认识的，几个老乡有意撮合他们的婚事，一天夜里父亲喝的酩酊大醉，老乡们把他留在了母亲租住的房间里，父亲那次酒后的冲动就有了他，他还是一个胚胎时就要陪娘一起忍受车间里污秽的空气和吵杂的噪音，后来母亲想把他从身体里去除，也许是羊子为了自己生存的权利而拼命挣扎，母亲忍受不了那份疼痛，只好放弃了自己的想法。羊子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农村接生婆弄到一半时没了办法，母亲才被送进了医院里破腹生产，母子俩是到鬼门关走了一回的。
　　 羊子的大舅公是个老师，羊子三岁的时候，大舅公想试一试他的学习能力，弄了几个汉字和数字教他认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收获，大舅公凭着多年的教学经验下了结论：“羊子的学习能力太差了，这辈子别指望他通过读书找到出路。”羊子听不懂大舅公的语言，只把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大舅公说的都是外语。奶奶没有轻信大舅公的判断，觉得孙子看起来还算聪明，怎么可能学习能力就不行呢？谁知大舅公一语成谶，羊子的学习成绩异常地差，在幼儿园就多读了两年，上了小学，又留了两次级，羊子在同学们中间的身高与学习成绩成极大的反比，同学们嘲笑，左邻右舍也嘲笑，羊子逐渐意识到了人们的轻蔑和亲人们的失望，一张小脸就很难得见到笑容了。
　　 一个更加令人震惊和失望的消息传来，人们传说羊子的外公外婆是表兄妹结婚，羊子间接成了近亲结婚的受害者，亲人们的希望被彻底打落到十八层地狱，永远见不到阳光了。父母婚后时常吵架，羊子记得母亲不止一次这样说过：“你来到这个世间就是个错误！你干嘛要急急忙忙变成一个人呢？”母亲哭累了吵累了，一气之下与父亲离了婚，把他扔给了还是个愣头青的父亲，结果，羊子被自然地丢给了爷爷奶奶。
　　 父母离婚的那一天母亲家来了很多人，与父亲一家人又大闹了一场，他们把羊子提留到父母的中间，将嚎哭着的他一把扔过去又一脚踢过来，羊子真成了皮球，最后还是奶奶心地善良一些，抱起他说：“羊子不管好歹都是个人，天无绝人之路，我不相信羊子未来养不活自己。”母亲离去的时候，羊子看见母亲泪眼中有些不舍，但母亲在亲人们的怨言中还是狠心地丢下了他，那一刻，他还不知道自己将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母爱，只是希望妈妈能再抱抱自己该有多好啊！
　　
　　 四
　　 父亲外出打工长期没有音讯，为了维持家里的经济收入，爷爷奶奶决定到城市做生意谋生。
　　 羊子进了城，入学成了最大的难题，奶奶带着他走了好几所学校，但招生老师对他经过简单的测试后都不想收他。奶奶便找在城市工作的二舅公想办法，二舅公找了一个在学校担任领导的朋友，再三求情下学校才答应他入了学。经过几次考试后，班主任老师觉得羊子的学习成绩严重拖累了他的教学成绩，毅然把羊子退还给了学校领导。羊子的学习成绩之差在学校出了名，其他老师也不愿收留他，学校领导只好把他退还给二舅公。二舅公没了别的办法，带着奶奶和羊子找到当地教育局，请求教育局责令附近学校按规定收留他，学校领导只得同意让他做一个旁听生，但羊子根本跟不上学校的教学进度，过了一段时间，他不得不离开那所学校，转而进入一所离家较远的私立学校，老师又给他留了两个年级，他才稍有起色。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羊子的情况，但老师还是没有完全放弃他，老师的耐心到了底限时也不免训斥他几句，特别是在每次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老师总要把家长召集起来开会，责备部分家长对孩子不负责任，每次都把爷爷奶奶说得面红耳赤。爷爷去了几次就再也不去了，奶奶只得硬着头皮参加，每次家长会一结束，羊子又得再次接受爷爷奶奶一顿训斥，说他再不听话就滚到他父亲或母亲那里去，有时爷爷奶奶气急，羊子又免不了挨一顿打。久而久之，羊子也学到了一招，在爷爷奶奶火气还没有登顶的时候，他就主动向爷爷奶奶道歉，嘟哝着小嘴习惯性地说：“我错了！”后来在老师那里他也学会了使用同一招，老师问他错在哪里，他又回答不上来，弄得老师哭笑不得。
　　 爷爷奶奶有时转念这样想：羊子没法读书，那就学会做事，只要勤快，这辈子也不用发愁。爷爷在菜市场摆了一个地摊，羊子一放假便被叫去学习摆菜摊，爷爷天不亮就起来，羊子也被同时叫醒，苦着一张小脸生闷气，到了菜市场还瞌睡着，又被爷爷大呼小叫地训斥。看爷爷作势欲打的手势，羊子习惯性的语言又出来了：“爷爷，我错了！”爷爷一边忙碌一边说：“读书不行，做事情也不行，你做什么才行？等回去才收拾你。”留给羊子就是一整天的诚惶诚恐了。
　　 奶奶见孙子现在学做生意实在勉为其难，说：“羊子现在不学做生意也行，那就学做家务吧！”羊子便跟着奶奶学习洗衣做饭，羊子还洗不干净衣服，做饭又把手弄伤了，奶奶又气又心疼，羊子又免不得一顿责备。奶奶身体多病，想起自己的苦楚，想起儿子的不能自立，说着说着泪流满面，羊子便依偎在奶奶身边替奶奶擦泪，对奶奶说：“奶奶，我错了！”奶奶抱住羊子，撕心裂肺地哭说：“羊子呃，你前辈子作了什么孽，投身到你娘肚子了呢？”羊子面无表情，一边给奶奶擦泪一边重复着“我错了”，连娘是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五
　　 羊子的同学田福生日到了，快放学的时候，田福的母亲带着一个生日蛋糕来到教室边。老师停止了上课，叫同学们围坐在一起，田福母亲给田福带上了寿星礼帽，孩子们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把蜡烛点起来，在老师的带领下唱起了《生日快乐歌》，田福唱歌，吹蜡烛，分蛋糕，一张小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桃花。老师提醒田福妈妈就在身旁，田福托起一块蛋糕递给眼含热泪的妈妈，说：“谢谢你，妈妈！”妈妈抱住他亲了亲他的小脸，说：“愿福儿生日快乐！”
　　 羊子此生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对田福羡慕极了，他多么希望那天的主角是他自己啊！
　　 羊子回到家里，给爷爷奶奶说起这事，爷爷说：“你知道一个生日蛋糕有多贵？爷爷一天的收入都买不到一个蛋糕！”羊子的兴奋一下子跌落到万丈悬崖下，一张小脸又拉下来。奶奶说：“羊子听话，等你过生日的时候，奶奶也给你买一个小蛋糕。”
　　 羊子记住了奶奶的话，突然变得懂事起来，每天认认真真地帮爷爷奶奶做事。菜市场附近有个捡废品的老太太，羊子每天捡一些废品给老太太送去，老太太同情羊子，按废品数量给羊子一些报酬。羊子把那些零钱悄悄储存起来，小小的储钱罐里堆起了他对生日蛋糕的希望！
　　 羊子的生日快到了，奶奶却突然生病住进了医院。他数了数自己的零花钱，告诉奶奶说这是自己为生日蛋糕而积存下来的，现在送给奶奶治病。奶奶和爷爷非常感动，连夸羊子懂事了能干了，并答应给他买生日蛋糕。于是羊子做了一个非常幸福的梦，他梦见了爸爸妈妈，梦见了爷爷奶奶，梦见了老师和同学们，大家一起为他唱《生日快乐歌》……
　　 但是羊子生日那天奶奶只给他煮了一个鸡蛋，在他身上滚过一遍，念念有词：“鸡蛋滚一滚，百病不上身。”然后劝羊子把鸡蛋吃下去了。
　　 羊子以为奶奶忘记生日蛋糕的事了，便说：“奶奶，那个生日蛋糕……”羊子的话还没有说完，爷爷没好气地说：“蛋什么糕？有蛋还不够吗？爷爷没吃过什么蛋糕也活了这把年纪呢！”
　　 羊子大了，他不想再惹爷爷生气，又习惯性地说出了那三个字：“我错了！”奶奶正要说什么，爷爷就催促他上学去了。羊子哪里知道，奶奶是想效仿田福的妈妈，等到放学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呢！
　　
　　 六
　　 羊子一路想着自己的错，但至死也没有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不知道在通往天堂的路上他能否找到答案？
　　 迷雾笼罩着城市，好深，好重，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