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坐在对门的大槐树底下，想着母亲为什么生气，又开始了幻想，听说宁家湾有个叫宁红侠的，她现在还记得前一世的事情，听大人说，她上一世死的时候没有喝阎王爷的迷魂汤。如果自己死了，托生到什么地方，又能记得前一世的事，那该多好啊！小米想东想西，心乱如麻，但是她不想哭，即使她哭了，有谁看呢？有时候，大姐会说：“又哭呢，刘备哭荆州！羞羞脸！”还会用手指在自己脸上比划比划，可是小米不知道刘备是谁，荆州又是什么？刘备哭荆州干什么？小米只知道母亲应该是不喜欢她，不想要她了，曾经说过要把她送给东头那个又瘦又高的大娘，那个大娘有四个儿子，没有女儿。父母嫌家里女孩子太多，个个都要吃粮要穿衣，父母从早到晚都在干活，可家里还是少吃缺穿。爷爷奶奶也不喜欢小米，爷爷奶奶只对弟弟好，他们成天围着弟弟转，抱着弟弟，亲着弟弟，他们只和弟弟玩，只要小米到弟弟跟前，他们连正眼瞧她的兴趣都没有，每次都是说：“走远点，去去去，干活去，不要碰你弟弟！”
　　 是呀，七个女孩，加上弟弟，八个孩子，还有爷爷奶奶，十二口人之家，父母每天陀螺似地转，实在是太辛苦。直到现在，小米还是不明白母亲经常说的那句话：“这孩子，不知道是人家见不得你呢？还是你自己不讨人爱呢？”当然，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算是心平气和的，而且看自己的眼神都有点怜惜。小米想了无数次，“见不得”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我不好呢？“不讨人爱”是什么意思？是大人不爱我吗？选哪一种能让母亲少打骂自己几次呢？至少骂自己时不要那么咬牙切齿呢？可这个问题小米到底都没有想清楚，又不敢问别人，只是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就不断地想。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父母会不会哭呢？也许他们会哭的，小米想到这些就有点开心，气气父母也好，谁让他们整天打她骂她。去年拣麦穗时，小米丢了一件外套，母亲发怒，大声地骂她，父亲则拿起一件衣服，劈头盖脸地抽过来，小米慌忙从房子里逃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跑出大门，父亲在后面穷追不舍，小米的头上身上被打了好多下，快到村头的水池边了，好心的邻居把父亲拖走了，小米才得以逃跑。事后还不断地想，如果没有人拉开父亲，是不是她只能跳进水池里，父亲才会停下来呢？也许他们根本都不哭，他们也许很高兴呢，少养活一个孩子，轻松了不少。看来自己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本来就是多余的。
　　 “老天爷，为什么我生来是个女孩子？”小米知道，父母只想要男孩子。你看，他们对弟弟多好，弟弟哭了有人哄，全家人只有弟弟一个吃白面馒头，其他人只能吃黑面或包谷面馒头。有鸡蛋只给弟弟吃，有糖果饼干苹果核桃无论什么好吃的东西全都是弟弟的，弟弟想要什么东西，所有的姐姐都要让着他。就连弟弟唱个歌，母亲都会夸弟弟唱的多么好听，小米心里想：“他唱的一点都不好听，我比他唱的好多了。”可是母亲一听见小米唱歌，就会呵斥：“别唱了！我被你们吵的头疼，还不去扫院子！”如果自己生来是个男孩子，母亲也就不会成天骂自己，更是舍不得打了，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自己也就可以享受父母对自己的爱了！
　　 就像刚才，小米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被母亲大骂了一顿。小米怨恨母亲。起因是小米的姐姐小麦在搬凳子时不小心把准备给弟弟喝的水碰倒了，母亲就开始发怒了：“你们太笨了，什么活都干不了！我要你们干什么？老天也不长眼，为什么狼天天吃小孩，怎么就不吃了你们呢？狼要是把你和小米吃掉，我就谢天谢地了！”母亲一边骂着，顺手已经拿起扫帚，对着姐姐的屁股狠狠地打了几下，小米知道，此时此刻最好赶快逃走，如果跑得慢了，母亲的扫帚也会顺便打到自己的屁股。
　　 小米抬头望一望槐树，槐花已经盛开了，那饱满的花苞一串串的，洁白如玉，在朝阳中镀上了一种金色的光芒。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子，前面已经破了个小洞，脚趾头露在外面，小米把脚趾头缩了缩，不想让鞋子的破洞变得更大，说不定哪天母亲又会骂她：“走路不要跳，不能玩跳房子（一种小孩子玩的游戏），鞋子都给你踢破了，太费鞋子了，谁成天有工夫给你做鞋了？”衣服是前两天六姐还穿着的，胳膊肘那儿曾经补过的地方又破了个洞，裤子前后都有补丁，没有办法，家里只有大姐最好，有时候她还有新衣服穿，二姐三姐直到六姐穿过，补了不少补丁的时候才能轮到小米穿。
　　 小米又怨恨姐姐，为什么要碰倒水呢？姐姐做错了事，为什么母亲要连同她一起骂呢？这么说母亲也不喜欢这个六姐，这个家里她和六姐是多余的，家里的人都不喜欢她们。
　　 “小米，快回来！死哪去了，成天就偷懒，还不烧火。”小米不能胡思乱想了，赶紧往回跑，这时候一定要快，母亲继续她的唠叨：“要做早饭了，一会儿他们去地里干活的人就回来了。一大早到处乱跑，院子也不扫。哎呀，我不知上辈子作什么孽了，这辈子命苦……”小米知道，母亲每天都会念几遍的，一边听着母亲的唠叨，一边到院子后面的柴火堆里抱回一些柴火，准备生火，帮助母亲做饭。
　　 “现在先烧火，等一下把院子扫一下，看看，看看鸡屎满院子，也不嫌脏。哎，点火柴小心点，呀，天呐！又糟蹋了一根，成天就会糟蹋东西，太笨了，我要你到底有什么用？”小米在这个时候是不敢说一句话的，生怕母亲生气打她。幸亏第二根火柴把火点着了，不然母亲还会接着骂的。
　　 “老天爷啊，我为什么生来是个女孩？”小米呢，只能在心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