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朝山现在都后悔死了，当时不该嘴长，说要当那个么队长。
　　 那天，彭朝山家来了个亲戚，陪着喝了几杯酒，又牵牛出去屙了泡尿，系好，跟亲戚告了声罪，摇晃着去了会场。彭朝山本来就酒量浅，几杯下肚，人已轻飘飘，腾云驾雾了。说话都有些吐词不清了。
　　 彭朝山家大儿子有十二三岁了，牵了队里一头牛，喂养，也好为屋里添加几个工分。彭朝山不放心，就在自家茅厕旁边搭盖间棚子，作牛棚，当然也有点私心，牛粪倒进茅厕，沤了，便于肥田，即便交给队上，又可赚点工分。工分虽不多，积累起来，又可够家里挣回点粮食一类的生活物品。
　　 彭朝山来到会场，就听人说，我不搞，我不搞……彭朝山晃到桌子跟前，掏出烟，发了一圈，这一圈下来，都去了两三包呃，彭朝山都肉疼了半天。彭朝山本来烟瘾就大，一天得两三包呃。烟也不是么好烟，也就角把钱一包，但那时，烟金贵，凭票供应，彭朝山拱破脑壳，好不容易搞了几条烟，这一发，就去了三包。彭朝山发完烟，拱拱手，含糊不清道：“他们不搞我搞，我虽是独立司令，单家独姓，但那扁担倒下来，我还不至于认作咵嘚？那一字我还是认得的。”说完，显出了一脸的热切。
　　 那几个刚才还争得涎沫子直流的人听了，眼睛都亮了，心道：总算来了个替死鬼。
　　 这时，一个老者道：“狗日的，烟都给老子们抽了，不说了，就你了。”
　　 满屋的人听了，都起哄道：“就你就你，不就你，我们要还你烟了。”
　　 彭朝山至此当了队长。
　　 彭朝山又作古作怪屁了几句，摇晃着回家睡磕睡去了。
　　 第二天，日上树梢头，社员们吃了早饭，站在自家屋门口，团鱼样伸长脖颈子，等着队长来安排活路出工哩。
　　 副队长实在看不下去了，巴巴跑去彭朝山家，进门就直喊：“彭队长，彭队长。”却也没得回应。副队长负责，也不死心，又走去厨房，见彭家女人正在招呼儿女们吃早饭，副队长笑着问：“彭队长呢？”
　　 女人一愣，莫名地反问：“哪个彭队长啊？”
　　 女人都还不知道，自家男人，一夜之间都成一方人物头了。
　　 副队长也一愣，旋即又笑着道：“就是朝山哥。”
　　 女人笑着道：“还没起来呢。”
　　 原来，昨夜彭朝山回家，兴浓，又邀亲戚喝了几杯，倒头就睡下了，直到现在，都日头晒屁股了，都还没有起床呢。至于当官一事，早交待给周公了。
　　 副队长转身进了房，连叫几声，才悠悠叫醒彭朝山。
　　 彭朝山一惊，刚问了句：“你？”猛然想起队长一节，即刻弹跳而起，擦去眼角的眼屎，打着哈欠，和副队长一道，出门去了。
　　 至于刷牙，洗脸，大便，小解，自等正事搞完，回来再搞也不迟。家里，还有一个亲戚没走哩。
　　 有了这次的经历，彭朝山的脑中才有了印象：哦，原来，我都当队长了。
　　 也许是新起的茅厕，三天香，彭朝山开始搞么家，倒也没遇到么阻拦，都是顺风顺水，彭朝山就开始怀疑了：这好搞，么都不搞呢？即使搞了，也都搞不了几天，又都不搞了？
　　 这一顺风顺水，也滋长了彭朝山搞的劲头，彭朝山也在这劲头中搞下去了。
　　 转眼就是另一年了。也到了插早秧的季节了。
　　 这一日，彭朝山安排那老者去挑秧，老者说要去扯秧，还说这些时日关节炎发了，走不得。彭朝山答应了，老者就去扯秧了。其实，老者的年纪也不大，也才五十四五岁，正是打破鼓的年纪。乡村里有这么一句话，叫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打破鼓。虽说的是另一层意思，但用在这里，似乎也没得么家不妥了。
　　 老者扯了会儿秧，对走过来的彭朝山说，秧也扯不得，都揪几回筋了，说你还是安排我去薅草吧。
　　 彭朝山笑着说，都安排好了，下午再跟你郎调换。
　　 老者梗着脖子，站起来，高声叫道：“病搞狠了你又不给钱治。”说完，提起秧凳，就上了田梗。
　　 彭朝山见了，纵有再大的火气，也还是压了又压，终也压下了，还是笑着说：“你郎再坚持坚持，眼看就快放工了。”
　　 老者说：“不行，这么暂就安排。”
　　 彭朝山说：“那你郎还不回去歇呀。”
　　 老者说：“你给工？”
　　 彭朝山说：“你郎歇了我还给工？理也说不过嘚。”
　　 老者说：“还是啊，那你跟我安排。”
　　 彭朝山为难道：“我叫哪个来跟你郎换呢？”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
　　 彭朝山的女人见了，和解道：“我来。”
　　 这个事，也就这样解决了。
　　 彭朝山感激地看了眼自家女人，也就走开了。
　　 老者回家，跟两个儿子一讲，两个儿子说彭朝山欺负自家老头，两个儿子不等饭吃完，操起棍棒就走了。老者也提了扁担跟去了。
　　 彭朝山一家人正在吃饭，彭朝山见了，赶紧起身招呼，三人不由分说，掀桌子，砸家俱，一通下来，家中已成瓦砾场了。砸完，三人瞪了彭朝山一眼，回家去了。
　　 彭朝山这才体味到，别个为么家不敢搞队长了。
　　 早秧栽完，队里又开群众大会，彭朝山见社员都到齐了，彭朝山说：“从今天这么暂开始，我不搞队长了。”说完，不待众人答言，抬腿走了。
　　 走出多远，彭朝山才听到了吵嚷声，和你搞他搞的叫嚷声。
　　 至于最后哪个搞队长，就不关彭朝山的事了。反正彭朝山再也不去当这个队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