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肯吃
二肯吃是我村的一个光棍汉的诨号,叫得很响,真名也就无人提起。老少妇孺人人见了他,都直喊“二肯吃”。他听了也不恼,有事也应承得爽快。二肯吃的叫法由来己久。那还是二肯吃小时候的事。那时候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生产队歉收,大家都挨饿。二肯吃弟兄四个整天像吃不饱的饿狼,瞪着绿光,到处找吃的。二肯吃的老爹拖着两条浮肿发虚的双腿,到地里去掐青麦苗,准备回家煮了吃,没想到却一头栽倒地上,到地下去找老伴享福去了。可苦了二肯吃弟兄四个,孤苦伶仃,到处打食吃。一次,二肯吃领弟弟去二姑家走亲戚。姑姑心疼娘家侄儿,蒸了一锅杂粮窝窝头,二肯吃一人就吃了半馍筐,还意犹不够,被他姑挡住了,怕他被撑坏了。“我的娘唉,你咋恁肯吃?”二姑不断惊呼,于是二肯吃大号不胫而走。
“游街了,快去看游街!”小伙伴飞快地来喊我。一辆东方红大拖拉机上,拉着满满一车人,在大街上缓缓驶行,二肯吃站在车厢后面,低垂着头,身上挂着偷的地瓜,稚气未脱的脸上胀得通红。二肯吃的自尊心和名声被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击打得支离破碎。谁家的闺女也不愿嫁给家里又穷名声又臭的二肯吃,二肯吃索性破罐子破摔,变得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起来。
“小鸡喽,赊小鸡……”每当春暖花开时节,村里总会来卖小鸡的。二肯吃照例会伙同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围过来,叽叽喳喳,挑个不停,二肯吃会乘乱用嘴衔两个鸡头,大摇大摆而去,逗起一阵阵清脆的笑声。
二肯吃善下象棋。每当有人对弈时,二肯吃都会凑过去观棋,不断招来阵阵喝骂。很快就演变成二肯吃一人独战一群的局面。“狗日的,这招真狠。”虽然有人不断地叱骂,还有人用手狠捋他的后脑勺,但还是二肯吃获胜。二肯吃赢了,还是嘿嘿直笑,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
大革命时期,村里组建剧团,唱样板戏,二肯吃不甘寂寞,混到剧团跑起了龙套,他谑笑科诨,逗趣捧场,竟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丑角。他虽上学不多,但识字不少,戏曲儿唱得也字正腔圆,倒也有些妇人缘。
枯木逢春发新芽,年过半百的二肯吃竟走了桃花运,被邻村的马寡妇看上了。马寡妇拖儿带女,生活窘迫,也想寻个依靠。那承想,却接来一个懒散的二大爷,整天吃喝玩乐,家里却是倒油瓶不扶。风流汉享受不得温柔乡,忍无可忍的马寡妇终于和子女联手把二肯吃打出了家门。
二肯吃又过起了形单影只、凉被冷灶的光棍汉生活,日子反过得愈发洒脱起来。天天整上二两小酒,东家有事,西家有情,婚丧嫁娶,他都不请自来,忙得团团转,吃得油乎乎,喝得醉醺醺。闲暇无事,乐颠颠地跟村干部跑跑腿,跟着唢呐班转转村,倒也过得乐乐呵呵。
初冬的一个下午,北风呼啸,树木也光秃秃的,在寒风中发抖,我回到老家看望母亲,见邻家二嫂和几个妇女边谈笑着边编织着藤椅。“二肯吃死了。”二嫂子笑着说,面色平静。“咋死的?”我吃了一惊,问道。“傻种,大清早起来去平整公路两边杂草,让车撞了,都不知道他啥时候去的。”
二肯吃走了,村里人还是热热闹闹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