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带上朱漆剥落，岁月斑驳的二扇柴门，悄悄地离鬼屋而去，如果这世界真的有灵魂，它也有感知的生命，但愿这座老宅永远存在，让这对情侣別在漂泊流离，归无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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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酷好旅行，而且喜欢单枪匹马，一但选择好去处，携带着简单的行囊，还有那辆陪伴我多年的折叠自行车，到了目的地，寻找一间闲置的民居，添置一些简易的生活用品，虽然讲究不了优闲雅居，但也是个临时避风遮雨的巢，这种旅游方式经济实惠，不会让旅人有那种过客匆匆旳疲惫，而且还可以更好地融入当地人的生活，了解他们的风土人情，分享他们的喜怒哀乐，饱尝方园的山川秀丽，以免走马观花。
　　 上个世纪末，学校放假，我去了一趟西南，这次云南之旅，卢沽湖畔那栋独立的小庭院，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今也无法从记忆中抹除。
　　 庭院是一户有钱人家的老宅，主人搬到城里生活去了，空旷的房子也就托给当地的亲戚看管。那天我找到这处住所，主人的亲戚老普就爽快地答应以一百元的租金供我使用一个暑假，而且是独门独户的整个院落，只是期期艾艾、吞呑吐吐地告诉我，老宅死过人，村里人说它不干净，只要我不介意。
　　 我当然不介意，房子是住人的，何况是老宅，老去病逝，自然规律，哪有不死人的道理。不但不以为然，心中还暗暗窃喜，生怕老普反悔，立马付清租金，脸上掩盖不住的是那商人做买卖占了人家小便宜的欢悦。
　　 庭院座落在村头，与旁边几栋民房疏散相间，相对独立，不远处有棵叫不出名的大树，盘根错节，很是茂密，站在树下，那水天一色的卢沽湖尽览眼底，湖中央有座小岛，常年笼罩在烟雾之中，朦朦胧胧，神秘莫测，岛上居住着摩棱人，最后的母系社会部落。
　　 庭院被小土墙围拢，从外面只能看到长满野草和绿苔的青瓦，二扇宽厚的门板油漆脱落，门环和锁也是锈色斑驳，仿佛与世纪隔离的感觉。
　　 打开大门的一刹那，尘埃洒落，呛人的土霉气味飞扬扑鼻，由此可断，老宅闲置的时间的确不短。院中央有一颗茂绿的菠萝蜜大树，树冠很大，阳光下的倒影几乎覆盖了整个院子，树上挂着的硕大果实没人采擷，自生自灭，好多坠落在地上，和那陈积的落叶一起腐败，变成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小爬虫的居所。
　　 隔着树和大门直对的是一栋砖木结构的小平房，分成四间，左侧是厨房，砖砌的烟囱黑漆漆的，已经失去了本色，只有证明它曾经拥有的烟火旺盛，右边有一口水井，井的边缘密布着绿色的厥类植被，滴着水珠，清澈见底，显示着青春的生命。
　　 四间屋子有二个是上了门锁的，里面存放着主人带走不雅，弃之不舍的旧家具，靠厨房那间散落一地的生产劳动工具，只有挨近水井的这间空着，破损的蛛网挂在墙角，在风中悠晃，墙用白石灰刷过，倒也明净。墙上随意速写着几幅身着民族服饰的摩棱少女的人物肖像，栩栩如生，虽然我不懂画，但也看得出画主人的不俗和高超技巧。
　　 我指着墙上一幅肖像素描，问老普：“这二个人是谁？谁画的？”
　　 老普迟疑了一下，回答道：“一个外省读书人画的，他也租过这间屋子。”
　　 然后指着肖像的二个人物说：“这个后生是俺村李老倌的儿子，那闺女是镇上杀猪佬刘二的姑娘，俩人好上了。刘二是个财迷，知道后托人捎话给李老倌一家，想要他家姑娘当媳妇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准备三万财金，说是姑娘还有二位兄弟要娶媳妇，这要求是最低的了，不能怪他过份。李老倌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耕几亩薄田养活一家，还有就是山坡地上种着一片苞谷，换一些油盐酱醋过日子，别说三万，家里的钱分分角角凑起来也没有三百。刘二知道后，怕女大不重留，托媒把姑娘许给了镇上打铁匠朱大头的傻儿子，但这二个青年人还是在暗地里偷偷摸摸的交往。”
　　 老普用舌头舔舔干燥得没有润泽的嘴唇，流露岀的悲悯让他皱纹交错的脸更加凝重，几根稀疏眉毛的眉头在颤动，小眼睛盯着墙上的肖像继续说：“姑娘要岀嫁的前三天，李老倌的儿子找到镇上，二人在卢沽湖边山崖的小树林里相会，搂抱一块你哭我啼，姑娘也不甘心就这样嫁给一个傻子呀，一时冲动，宽衣解带，要让那傻子不但得不到她的心，也得不到她干净的身子，而这一切，都被送马蹄掌到邻村的打铁匠朱大头路过小树林时恰巧看到，正当二个年青人要行男女之事时，朱大头鬼火上怒，抡起手上的扁担，对着二年青人一阵猛大，然后直奔杀猪佬刘二家，边骂边诉，要刘二退还三万的礼金。刘二这下可是蛋打鸡飞，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所有怨气都冲到李老倌儿子身上，带上二个儿子，直奔小树林，要抓他去派出所，告他个强奸罪，到了山崖，找不到人，过了好几天，在卢沽湖边，发现了他们已经被水泡肿了的身体。”
　　 老普把目光从墙上转开，边说边在房间寻视，似呼要找什么，“这也不能怪朱大头和李老倌逼死他们，我们是汉人，不像摩棱人在男女情爱上放得开想得通，男欢女爱，你情我愿，这礼规还是要讲的。当初他们听那画家的话就好了，二人远走高飞，可是他们连县城都没上过二次，没这个胆。”
　　 接着他又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道：“现在，这个世道变了，以前嫁女娶媳，看的是人品，现在动不动就是讲钱，前几天，我托人给我家老二说媒，女方一问就是什么家庭条件，种地的人哪来什么条件。”
　　 看来老普指的宅子不干净，指的就是这对殉情男女青年留在墙上的肖像，心里更是不以为然。
　　 花了一天的功夫，打扫了整个院落，唯独不忍扫去院内那堆落叶，叶子层层堆积，由绿变黄，由黄变成褐黑色，记录着生命的进程，那抽象的印象让人遐思无垠，而且在这炎热的夏季，也可以给人带来了秋的凉爽。
　　 傍晚，老普给我送来一张木床和桌子，摆在冲洗过的房间，倒也是个简朴舒心的寝室，自觉安逸。
　　 累了一天，早早睡下，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拉开院门，举眼一望，大树下围着不少人，多是些妇女，她们或站、或坐、或蹲，我的庭院似乎成了舞台，因为那一张张不同的脸和神态各异的目光整齐地朝着我的庭院。
　　 农村里的生活圈子不像城里人那么封闭，住了十几年有的甚至连邻居是谁都不知道，农村人随便，有事没事，东家走走，西家逛逛，大老爷们可以端着饭碗，从村南扒到村北。何况是那些妇道人家，做完家务，村头村尾，井边树下，聚在一处，纳鞋补衣，说说张家长，摆摆李家短，以此打发时间，这是很正常的事。
　　 洗漱好后，再次往大树下看去，她们的注意力依然在我这边，也许今天她们闲聊的话题就是我了。
　　 村里本来就很少有外地人来租房，游客大多都在山脚下的宾馆客栈下住，偶尔有人来也是那些没有见识过世面的老外，到村里猎奇而已。像我这一类自寻孤独，放逐人生的独行客，在这充斥着物欲的拜金社会便不多见，有钱人家飞机酒店，挥金如土，潇洒走一回，哪怕是为了吃一碟可口的野菜而来，他们也在所不惜。没钱的就没时间了，为了满足人的各种欲望，夜以继日地玩弄着金钱数字游戏，至于地球有多大，山河有多美，与他毫无关联，所以像我这种穷作乐的旅行方式，的确令人费解，理所当然可以成为人们闲聊的话题，尽管他们不一定看到我的表情，我还是冲着大树下正在关心我的人们送去友善的一笑。
　　 到小卖部买方便面，必须经过那棵大树，当我从她们身边走过，惊诧不已，直觉告诉我不仅仅是奇怪，而且是很不正常，从她们流露出的目光可以解读到，那绝对不是对异乡人的好奇和友善，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盯得你发慌，身上凉丝丝的，令人不寒而颤。
　　 当我疑惑地望着她们，想从她们眼神中悟出某些蛛丝蚁迹，她们也一样注视着我，似乎也正在从我身上寻找出某些她们所需要的答案。
　　
　　 （二）
　　 夜幕降临，惨淡的月光洒在庭院，孤独地沿着土墙徘徊，白天村里人留下的阴影在心中渐渐结成谜团，百思不解，忽然，远处猫头鹰凄厉的嘶声划破夜空，心中禁不住地打了个寒战，思绪似乎清晰，肯定的我本身行为的怪异和某种可怕，才让村里人内心如此地惶惶不安。
　　 我想到老普曾说过的话，村里人嫌这老宅不干净，难道他说的死过人，便不是我所理解的老弱病残的自然死亡和那对殉情情侣？天啊，这老宅究竞发生过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件，情杀？仇杀？谋财害命？灭门之灾？肢解？焚尸？
　　 越是揣测、联想也就越来越丰富，所有的想象在脑海里炸开了锅，沸沸腾腾，不由自己，甚至开始出现幻觉。
　　 朝围墙外望去，夜的冷调让人窘息，远处的山峦像似一座座鬼域山庄，左邻右居三层高的楼房不见一丝光亮，那黑洞洞的窗户有如幽灵的眼，盯着我头皮发麻，心在紧缩。厨房上矗立的烟囱，是一只从地狱伸出的黑手，似乎在向夜空索取什么，惨白的月光下，水井就是通往死亡的隧道，随时准备把生命吞噬。昨天还是诗情画意的那堆落叶，现在也成了一块颓废了的墓地，掩盖着无数支离残缺的白骨和头颅，也不知葬有多少冤魂。
　　 山谷，狂风骤起，呼叫哀嚎，月时隐时现，在云层中穿梭，地面的树影忽明忽暗，在风的摆弄下，成了张牙舞爪的动感画面，恐怖仿佛要把我拥抱入怀。
　　 心在沉闷中被挤碎，再也承受不住这莫名的压抑，精神彻底蹦溃，连逃出庭院的勇气都失去，落荒也似地窜进小屋，把门拴紧，再顶上桌子。觉得也只有在这狭小的空间可以找到一丝安全感，因为空旷无边的恐惧更令人生畏。躺在床上，脑袋蒙着被单，在黑暗中自己跟自己对话，发现自己害怕的便不是鬼神的存在，而是对死亡的畏惧。人的出生是未知的，死亡却是注定的，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为什么还是畏惧死亡的威胁，这就是人的本能，缘自于对生命的留恋。虽然我不属于任何主义，也没有坚定的信仰，但我的确还是不相信什么鬼邪之说，可是那死亡的阴影自从懂事开始就根深蒂固地嵌入我的骨里，只要危险降临，那失去安全感的思维就会把死亡的阴影从骨子里唤醒，变成长着黑色翅膀的幽灵，在空中，在心里盘旋，而我的双脚正濒临于生死的悬崖边缘，稍不留神，那对黑色的羽翼就会把我扫入万劫不复重生的深渊。
　　 就这样胡思乱想，在黎明来临之前，再也无法为生命守候，精疲力尽，昏昏沉沉地又闯入梦中的另一个恐怖世界。
　　 当我被围墙外的喧器声吵醒，已经是太阳悬空高照，庭院还是庭院，烟囱还是烟囱，井还是井。依然如旧。我拉开院门，突然的出现，把外面的男女着实吓了一大跳，纷纷向后倒退几步，目光没有昨日的诡异，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惊讶，仿佛我是从地狱回到人间似的。老普手里提着一把板斧，我想，若再不醒来，他肯定是要破门而入了，他松树皮似的老脸挤得眼晴眯成一条线，不好意思地搔着尖尖的秃头，冲着我说:“别怪，大伙是关心你，没事就好。”转过身去又对村里人叫嚷:“没事了，没事了。这世上哪来的鬼？有谁真的见过？”村民们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离去，我还听到一位老者对众人说:“这娃天庭饱满，印堂发亮，鼻挺耳垂，阳气重,才镇得住邪。”
　　 我把老普请进庭院摆好桌子、凳子，拿出几包小食品和二瓶啤酒，无事献殷勤，肯定有目的了，还不是想从他口中套出这庭院究竞发生过什么怪事。没想到老普倒是个痛快之人，半瓶啤酒下肚，还没等我询问，他自己就讲开了。
　　
　　 （三）
　　 这是发生在二年前的事了，当时老宅的主人刚刚搬走，经人介绍，把房子租给了一对外省来的青年男女，在村里人眼里看来有如从天上下凡的金童玉女，细皮嫩肉的，人见人爱。
　　 男孩身材修长，不胖不瘦，只要一笑，唇角稍微一翅，就会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白净的脸盘充满稚气，美中不足的就是那双浓眉下的大眼，有如阴天卢沽湖里的水，装满了心事，令人怜悯。女孩更是有如仙女下凡，仿佛从画里走出的美人儿似的，一对水汪汪的眸子黑溜溜地打转，像是会跟人说话似的，那瓜子样的小脸宛如上半弦初生的新月，鲜亮皎洁，笑起来的声音就像铃儿叮当，脆生生的长长一串。
　　 在村里人眼里他们一点都不像夫妻，倒似一对私奔的小情侣，躲着大人，跑到这里过家家来了。
　　 开始，他们的生活很宁静，男孩每天拿着个板板，不是到湖边就是坐在大树下，在纸上不停地写呀画呀，女孩几乎每天也是依偎在他的身边，有说有笑，形影不离，偶尔也坐着小木舟到卢沽湖中心小岛上小住一、二天。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人们看到女孩去湖滨酒楼上班，早出晚归。男孩依旧拿着他的画板出去，但不在老树下，也不在附近的湖边，似乎刻意在躲着人们的目光。
　　 其实村里人都看在眼里，他们的日子过得比乡下人还艰辛，真为他们心疼，只是弄不明白，日子都过成这样了，那男孩也不出去找事做，还是整天画画，这画画能画出柴米油盐酱醋吗？
　　 有一天半夜，老普被女孩敲醒，女孩泣不成声，说男孩发烧了，昏迷不醒人事。老普是个热心肠的人，叫来侄儿，开着手扶拖拉机，连夜颠簸着送他们到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