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站在阳台上浇花，心却挂到了对面楼的那扇窗上。
　　 轩和那扇窗里的女人并不熟，但却为她牵肠挂肚。
　　 两个月前女儿考上大学到外地读书去了，十九年前的那件事就钻出来总在他眼前晃悠。
　　 那是一个雨夜，轩在办公室忙一项设计，保姆来电话，说他半岁的女儿发高烧，吃了药也不管用。
　　 他说：你用湿毛巾给她降温。
　　 保姆说：用了，不行，娃儿都抽疯了！
　　 他忙说：赶紧抱她去南区医院，我马上就到！
　　 保姆说：嗯那，你快着，俺怕得要命！
　　 他挂了电话，跑下楼，开上车就往医院赶。车窗前的雨雾中妻子和女儿的脸交替浮现，一会是妻子难产时痛苦扭曲的脸，一会是女儿哇哇啼哭的脸。他的爱妻已经死于难产，他不能再失去女儿。
　　 突然，车窗前闪出一双惊恐的眼睛，他猛踩刹车……已经晚了，白纱裙飘落在雨雾中……
　　 他当时已经停下车，想把伤者送到医院，但当他手碰到车门的一刹那，又缩了回来，他眼看着那个姑娘在血泊中呻吟，却逃跑了。
　　 那件事后，悔恨折磨着他几乎无法活下去。因为女儿，因为女儿没了妈妈，不能再没有爸爸！他用这个理由支撑着，把那件事藏在心底，一直不敢触碰。
　　 女儿上大学走了，家变得空寂而冰凉，那件事又钻了出来，他快疯了。
　　 那是一个清晨，他站在阳台上，想一纵身跳下去。一抬头，他看见了那扇窗，窗里的女人正在浇花，晨光中她的脸安详、平和。像上天派下来拯救他的天使，使他瞬间平静下来。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站在阳台上，等那女人出现。
　　 第三天他买了许多花放到阳台上，借着给花浇水的机会，看那窗里的女人。他发现那个女人很美，雪白的肌肤，纤细的脖颈、修长圆润的手臂。他想她的腿一定也很美，跟手臂一样修长圆润。
　　 后来那个女人看到了他，对他微微一笑，继续浇花。
　　 他忙说：你好!
　　 女人回：你好!
　　 以后的日子他们都这样，微笑、问好，没有更多的交流。他感到自己变了，不再焦躁，心中充满了喜悦。他常想她，想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有过怎样的故事？想着，他的脸上就泛出光彩来。
　　 今天那个女人始终没有出现，轩心神不定，他要去她家看看。
　　 门打开的那一刻，轩惊呆了。眼前的女人太美了，像从画上走下来一样！女人穿一条白色拖地长裙，微笑着问他：你好，你有事吗？
　　 轩答：啊，我今天没见你浇花！
　　 女人说：谢谢，我忙着翻译一篇稿子，忘了浇花。请进，进来喝杯茶吧！
　　 轩，像木偶一样随着女人走到客厅。
　　 女人去沏茶，轩去看墙上的照片。天呐，照片上那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孩就是十九年前他撞倒的那个女孩，即使那双眼睛在笑，他也不会认错。
　　 女人端着玻璃茶壶走向轩：那是我二十四岁时照的。两个月后我遭遇车祸，失去了双腿。
　　 轩像触电一般，猛地转身，胳膊碰到女人端着的茶壶。“啪嚓”随着清脆的破碎声，女人应声倒地。琥珀色的液体喷溅在白纱裙上，裙摆下一双金属假肢闪着冷冽的光亮。
　　 轩颤栗着想扶女人起来，却跪在了她身边，问：你恨他吗？
　　 女人问：谁？
　　 轩答：司机。
　　 女人说：恨，当时恨的要死。我那时正准备结婚，因为车祸，未婚夫离开了我；我还失去了工作。女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后来就不恨了，人不能在恨中过一辈子。我想，那个司机一定有他的不得已，一定有我想不到的难处……女人的声音平静而柔和，像妈妈的摇篮曲。
　　 轩热泪盈眶，颤抖着抱起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