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等你(小说)
(一)
我希望自己的目是闭的,思绪里没有复杂,一夜如春景,没有什么可担忧。但午夜已过,安还没回来,旁边的枕冷被冷,我的心也跟着一寸寸冷了下去……
以往,我睡不着,会起来披衣走向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轨道发出刺耳的磨擦声,我像受到惊吓的小兽猛地一激灵,除此之外,寂静的夜一如既往的沉默。窗外灯火,朦胧中有暖意,却不晓我心是何等失落,它不会照进去探透我心思。暗了——暗了。我喃喃自语。眼眶有豆大的泪沿着脸颊滑下,但安不会知道此刻我心的光景有多么的荒芜,像长满了野草。
这是一年前的我。
我与安的结识是经亲戚介绍的。安有点肥胖,一米七的个子,大概有八十公斤。皮肤颇白,人长得相对俊朗,尤其那双眼,像鹰,可能是职业习惯。他是刑警。
第一次见他,他笑眯眯的同我打招呼,眼里灌满情意,颇有礼貌,很会照顾人。我二十六了,家人对我个人问题逼得有点紧,不得不,答应与不同的男子见面。他是我第五个会面的男子,虽然我很内敛,但内心对安是打九十分的。那一天,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其后的事便顺里成章了。
结婚那年,安二十五,我二十七。我比他大二岁,他偶尔叫我静姐。
可能他年轻,玩心重,我年长他二岁,好像务必要理解他。他在我面前,一向“稳重”有主意,万事不用我出面,他能摆平。正因如此,我觉得有了依靠,毕竟我也是一名弱女子,天性传统,思想守旧,以夫为天。我需要的,是管好自己,上好班,回家收拾家务,生儿育女就行了。
我猜安也是看重我这一点才娶我为妻的。他不喜欢他的女人招蜂引蝶,但样貌也不能平庸普通。这些我都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我是一个中医院的小护士,每天朝九晚五上班,与病人打交道,闻着消毒水的气味,觉得安心。
我们结婚后,单位分了一间公寓给他,一房一厅,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他很忙,早出晚归的,晚饭我一般在单位吃了再回去,所以一般我不在家做饭。有时上夜班,几天才见到他人影。他基本在外面吃,和谁,不太清楚。我想作为一个女人,不要管男人太多,可能因为自己的宽容,安才这样肆无忌惮。
我对他很少有要求,唯一的要求,也是轻描淡写的,当家常聊天那般聊起,希望他能早点回来陪我。但“陪我”这样的字眼,我是不敢明目张胆的道出,非要拐弯抹角用一些完全没有怀疑的语调来稀释,不知他听没听懂。他一边看着体育频道的球赛,嘴里“嗯嗯”应允着。有时我觉得寂寞,他除了对我要性,关心,最多是电话问候几句。
可能是介绍的,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爱情的火花,在性的燃烧下擦亮过几回,尔后,是寂寥的空虚。
安的朋友众多,星期天的时间都留给了朋友。我们是夜幕下的夫妻,有道德的性生活。他很纵情,渴望我能与他俱焚。但除了情欲,我想与他有心的沟通、有抵达彼此灵魂的照耀。可是,这些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渴求。安还是安,没有丝毫的改变。
(二)
一年后,我怀孕了。安得知后,总算对我关怀备至,不在家时,每天会打几通电话问候,晚上也早早回来陪我。这些浴满爱意的日子毕竟不多,从我对安的认识,或说是对他圈子的认识,他在家时,手机不停地响,那么多朋友,仿佛脱离,他的生活没法完整。我理解他了,也为此淡淡一笑。我没腆着大肚子时,也如同腆着,丞相肚子能撑船嘛。我肚子会渐渐大起来,我有气好受了,又何必为他受这些不必要的气。话虽如此,但留下我一个人独守空房时,我仍会与空气作斗争,败下阵来的,始终是我。
肚子五六个月大时,安归家的脚步是越来越少了。星期天的时候,我寂静一人在屋子坐着或躺着,有时下楼走走,时间仿佛停滞不前,我几近失语,默默忍耐安的冷落。我仍在上班,护士的工作不算忙,倒还轻松,离产假的日子还远呢。这样我也不用天天在家胡思乱想。
安有时回家,也是深更半夜,喝得烂醉如泥,叫我开门。我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开门见他的醉样,气上脑门,停在嘴边的话也冷了,突然有“郎心如铁”的感觉,任他在寒夜东倒西歪,也不去扶他,转身关门,又爬上床去睡。(跟一个醉鬼,谈什么屁话。清醒时没见他悔改,这会,他只知道呕吐与昏睡……想及这些,我特恨自己的肚子,要是流产了,我会有另一种选择,绝不会苟且于他……)
安大概因为我的冷漠,他更加有恃无恐,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我知他不是君子,他是小人。他的大男子主义使他不会服妥、服软。他现在有足够的理由不回家,仿佛要与我斗争到底,看鹿死谁手。我也是开始慢慢冷寂,对这桩婚姻,不言不语,使劲沉默,表情使劲看不出悲怨或愤怒。学护士时,我的座右铭是:爱,温柔,关怀。我爱他,一定要有温柔与关怀。我常常这样劝慰自己。
安难得回趟家,也是繁忙不已,手机一响再响,听得出,对方是个女性。但安面不改色,像老朋友一样畅谈,也不忌讳我。的确,聊的也不是情话,但让我听到,是那般钻心的疼。刀割似的。他能告诉对方,与老婆呆一起,我还能怀疑他啥。可女人的第六感,安不像他所说这般清白。
有同事告诉我,看见安与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举止亲密,在街上像一对情侣。我听着,险些晕倒。我扶着墙皮,缓了缓,继说,你可能看错人了吧。装作若无其事。同事说我不信可以问另一位同事,她们同时见到的。我笑笑,没有反驳,说要去检查病房,等闲下再说。同事对我的反应有点狐疑,但不好再说什么。
我优雅地走向卫生间,反手把门关起来,八个月了,我蹲下来颇费劲,只能半蹲。我咬着唇皮不敢哭出声来。医院人来人往的,我怕别人见笑。我是知道的,安是一个浪子,他不会为某个女人回头。可是我要这样忍受他的放纵与漠视吗。我抚摸这浑圆的肚子,小家伙时不时会踢我肚皮,他一定是个聪明的可人儿,我的泪终究没忍住……
我不问安,我知道问他也是白搭。我太了解他的个性了,你跟他来硬的,他比你更硬,可能用软的方法,他还会有点愧疚感。
肚子九个月左右,医院给我休半年产假。在家,每天吃完晚饭,不下雨的情况下,经常一个人默默在黄昏时分的公园里散步,孤独如常,习惯一个人寂寞如影。安极少陪我做这些“无聊”的事。依他来说,散步远不及谈恋爱快乐。他真可以的,撇下一纸婚书、妻子、未出世的孩子,也能乐得逍遥。斜阳将去,我收回目光,心痛难抵。孩子是无辜的,希望待孩子出生后,安能归心。我权当无知这一段,他忙,他也有他的难处……
(是一个怎样的女子,甘愿当第三者,也不要名分。她该知道安的老婆有孕在身吧。女人何必为难女人。也是,安是什么人,情商智商都比别人高,他要劫色,谁不投怀送抱。)我料事至此,也该死心了。我克制住没把手里抓紧的一瓶安眠药用开水吞服,一切看在这个未出世的无辜孩子上。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你。这时夜又盛大来临,黑成了我内心的主色。我无畏,但内心时常又充满畏怯。
(三)
临产了,我挣扎了一天一夜,安倒守在身旁。凌晨五时,诞下一个男婴,八斤多一点。安做了父亲,幸福洋溢,我也是幸福的,泪水有点咸,我把它吞进了肚子。安这时手机响了,手机就在一旁,我看到一个女子的名字,叫叶梦,安放下孩子,接去了。他没走远,只是告诉对方,他做爸爸了,挺开心的。我听着,希望他真如所说,为了孩子,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快乐如闪电,顷刻即逝。孩子满月后,安又恢复了“自由身”,孩子扔给我,家也扔给我,他忙完工作,也要忙自己的私生活,多余的时间,好像怎么安排,也轮不到我娘俩。孩子好在他家人帮忙带一下,我不至于劳累过度。大概当父亲的新鲜劲已过,他不安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外面的女色多如牛毛,他也年轻,自命不凡,想捕捞几个女人玩玩,又不用负责,何乐而不为。
他无非是警察的败类,不配对威严。他是有才的,也是有胆识的,可他的才和胆识用错了地方。他能听我一句劝,也不至于穷途末路。我看着他深陷,却无力搭救。他甚至要跳楼自杀,是他的亲人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我的心一冷再冷,牵着孩子的手,回了娘家。这是三年后发生的事。
自我生了孩子后,安的生活越发过得糜烂与放纵。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当我是透明空气。只是,我还在坚守“爱,温柔,关怀”。我的唇经常抿着,像有什么需要我坚忍。
那日,我坐在妆镜前,发现脸色腊黄,老气横秋,安已把我折磨至此,我只不过三十一岁。我卖了命要给他守着一个完整的家,可他,风流依旧,潇洒依旧。说真的,我挺恨自己的。这样的婚姻,要来有何意义,单为这个孩子而活吗?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每每看见少不更事的孩儿又心疼不已。孩子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屋内空空荡荡,唯我的泪最长情……
发现安吸毒,好几次我想报警,想让他进去悔改,电话拿起又放下,一想到孩子没爹,他又落下一个污点,此生的事业也终止,心又惶惶然。算了吧,他能控止不上瘾,希望他自醒自救,我权当什么都不知……我总是这样期盼着,像期盼我们的婚姻能幸福美满,心与心能走到一起……可四年过去,陌生加增,我和他的关系,不曾扭转丝毫。
(四)
安的天堂是阔绰的,要什么有什么,什么最享乐,玩什么去。我娘俩是他的任务完结,剩下的就是乐子了。他想我应该永远站在原地等他,等到他玩心尽失,弯腰曲背,老态龙钟,这时归心依我,我也会全盘接手。他用聪明的智商低估了我,我只是在忍受他的贱踏,不反抗,也不顺从。他要玩,让他去,我的生活没有他反倒清静多了。见我不管他,他更欢,彻日彻夜不归,完全当我是隐形人。回来我也不与他同床,我忍受不了一具肮脏的肉体与我亲近,他求欢不成,更视我如仇敌。仿佛是我逼他这样子,他犯错、犯浑,皆是我一手造就。自大的人,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的。我真想给他一巴,我知道,我下手,他会回敬我两巴,甚至数巴。我不想找痛来受。我该保持应有的沉默,不必为无谓的人浪费口水。
还是出事了,县城最大的KTV查房,把安逮个正着。安染上了冰毒。他是刑警,他成了头号人物。他局里有关系圈,要送他去医院戒毒,保留职位,必须要秘密进行。但安的毒瘾已深,几次逃回来聚众复吸,单位知道后,把他开除了。他成了无业的瘾君子。家人见他这样,于心不忍,把他送去戒毒所强戒。我带着孩子守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家”,一个人忍着安留下的疮痍。我拉开抽屉拿出两个红本,安和我那时是这样年轻,我以为幸福垂手可得,只要诚心即可。原来生活的背面尽是不堪,教人负担不起。我忽然泪流如注。
我想离婚,我与安的家人道明。他们都央求我等他出来再说,不妨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机会,这么多年,我给他机会还少吗?可他从不把我当人看,把我给的机会糟蹋一回又一回,我视他如珍宝,他弃我如敝履……谁来为他负责?
他的家人个个缄默,婆婆在一旁老泪纵横。我的泪早已流干,不知温润是何物。但我的软心肠逼使自己又退缩回到了原点。
离婚无果。半年后,安出来,人倒精神了许多,回到家,哪也不去,整天坐在家里看电视,会帮我煮煮饭,做做家务,可感情陌生如路人。我们再无复原的可能了。他又开始找过去的朋友,秉性依旧不减当年。我总是不冷不淡对他,仿佛这个人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不闻不问我,可能是性格使然,屈不了尊。他的日子一样风光无限,没钱,问朋友借来花,这个家他不用花一分一毫,孩子我养着。
生活没有目标,糜烂依旧,常出入夜场不归,我终于对这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失去了耐心。
翌日,我写好离婚协议,打电话催他回来签字。他从我手里接过那张薄纸,仿佛与这桩婚姻的重量雷同,我再也悲不起来了。转了脸,望向窗外,晴空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安倒也爽快,看也不看,签了字,然后啪门而去。
孩子归我,他对这个父亲也只有畏惧,不知父爱是什么。我想他长大后会理解我所做的一切的。
四年零八个月,我与安名存实亡的婚姻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