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城市是山里生出来的，我们称之为山城；有的城市是水里生出来的，我们称之为水城；有的城市是土里生出来的，依例，我们得称之为土城。比如郑州，就是这样的一个土里生土里长的城市。
　　 2005年夏天，我大学毕业，在郑州一家企业谋得了一个职位。第一次来郑州，我走在土灰色的街道上，劈头撞见的是一张张灰蒙蒙的面孔和一套套土里土气的装扮，想看看美女，却没有发现，青年女子倒也不少，不过同样是灰蒙蒙的面孔和土里土气的装扮。
　　 土城就是这样，里里外外都是甩不掉的土气，比不得北上广的现代、时尚，也没有武汉、长沙的美女如云，这就是我对郑州最初的印象了。
　　 平心而论，郑州的人倒是不错，不像某些地方，随便一个渣渣都要居高临下地摆出一副“老子是地主”的架势来。办公室的大姐对我很关照，常告诫我：“小李啊，赶紧买房吧，这房价还要涨啊！”——那时的郑州，房价三千元左右。
　　 但我并不买房，对于我这种穷困的农村娃来说，城市的房子就像天边的云，就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更重要的是，我并不愿意把郑州这样的土城作为自己最终的归宿。
　　 我常出没于城中的各个村子，那里有我的亲戚，有我的朋友，有我的同学，还有后来我的rightgirl。
　　 当时，郑州的城中村规模大且数量多，在整个城市中星罗棋布，与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交相生辉，这其中最有名的当属陈寨村。陈寨号称中原的“小香港”，据说流动人口多达十几万。这应该不夸张，我曾仔细观察过一幢在建的民房，密密麻麻的鸽子笼一层一层地摞将起来，砖和混泥土的结构居然足足撑到15层，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对于屌丝或者蚁族来说，城中村不会是天堂，但肯定可以算是一个温暖的家园，那低廉的生活成本和开放的姿态是他们无法抗拒的诱惑。
　　 每个城中村都有繁荣的市场，夜幕降临后，霓虹灯亮起，熙熙攘攘的人群涌进来，挤出勃勃生机，掩盖了梦境与真实的差别。这里的主顾，就是那些朝气蓬勃，或者愁容满面的年轻人，空间逼仄的小窝里盛放着他们的青春，街边小饭店的酒杯里晃动着他们梦想。
　　 我还记得金水路未来路口附近的黑朱庄，我去看望一个同学，乘公交走了很久，看着高楼越来越稀疏，我很纳闷：她怎么会住这么偏远的地方？
　　 我还记得夜晚的公交车，撕扯着昏黄的灯光，我望着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看着天桥下蒙头而睡的流浪汉，心里泛酸，但终究没让泪水流下来。
　　 我还记得陇海路有一家很好吃的烩面店，价钱是五元一碗，后来是六元、七元，再后来那家店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如今，十元以下的烩面在郑州基本已经销声匿迹了。
　　 吃了两年浓香可口的烩面，扒拉着荟萃一堂的面片儿、羊肉丁、豆腐丝、粉条、鹌鹑蛋等各种各样的食材，我突然意识到，作为中华文明发源地的河南，经过不同文化长期的碰撞与融合，这个“烩”字实在可以概括中原文化的特点：多元、包容、淳朴、宽厚……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城市的包容、淳朴、宽厚让我觉得舒服。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郑州的街头也有美女，揉揉眼睛，竟然还有不少美女！我的心底一惊，莫名地生出几丝悲凉来：我已经在这土城里彻底沦陷了。
　　 于是，我决定听从办公室大姐的劝告，为自己定下了“小目标”：住英协、开轩逸！
　　 2007年，我勉强凑了些钱，到售楼处询问时，才知道房价已经涨到了五千左右，而我原以为偏远的金水路未来路，新开发了一个楼盘，叫曼哈顿广场的，均价已达六千。
　　 我咬碎了牙齿，买了一套小房子，虽然不是英协，却也俨然成了城里人，来帮我装修的农民工低眉顺目，我清晰地记得，一个大我十来岁的男人怯怯地称我为“大哥”，即使我本是农民的儿子。
　　 2008年的某个夜晚，我和一位姑娘到郑东新区CBD闲逛，四周的高楼已成合围之势，只是灯光稀稀拉拉，像是刚睡醒的幽灵的眼。回程的公交车早早停运了，好不容易叫了辆的士，师傅说：你俩可怪胆儿大啊，大晚上敢来这儿！
　　 寒来暑往，春去秋回，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阳光被切成了无数个碎片。慢慢地，我发现郑州的街头居然干净了，土灰的颜色不再那么显著，男男女女也开始时尚靓丽起来。我不知道是这个城市变了，还是我自己变了？
　　 今天，曼哈顿周围早已成为中心城区，二手房的价格已逼近两万元大关，郑东新区也已是繁华的现代新城，bigger颇高，房价更是高不可攀。郑州市，作为中原城市群的核心，正在建设国家中心城市的道路上高歌猛进。
　　 而陈寨，作为郑州最后一个城中村，也已经被拆迁，谨以自身的覆没迎来崭新的时代，那个曾以开放姿态亲切地拥抱屌丝或蚁族的异乡家园已不复存在。青春还有，梦想犹在，只是那些仍在底层拼搏着的人们去了哪里？
　　 十二年，对于历史来说不过一瞬间，对于一个人来说却很漫长。这些年，我走过许多弯弯曲曲的路，褪去青涩，忘却了许多虚妄的梦，已然变成了另外一个自己。而这个城市，仍然在痛苦的蜕变中快速发展，地上的建筑越长越高，地下的隧道越伸越远，城内的俊男靓女越来越多，而我记忆中的那个土城却是越来越模糊了。
　　 回顾过去，过去是已经播出的电影，明确而具体；眺望未来，未来却是不曾到达的远方，辽阔而苍茫。站在今天的街头，我还是十二年前的样子，看不破那辽阔的苍茫，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