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国家正在为受了十几年动乱冲击的佛教组织疗伤。
　　 大佛山上，大佛寺的五更钟声刚刚敲过，十三岁的尘空小和尚就身着整洁的和服来到方丈寝室门前请安，他看到方丈已经在堂前打坐，便轻声问道：“方丈早安？”
　　 方丈习惯性地回答：“尘空也早。昨晚的事想通了没有？”小和尚看看身边无人小声说：“爹，我想不通，赖狗逼死了我妈，还迫害你老人家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要我去救他的命呢？”
　　 “孩子，当初给你取的法号是尘空，可是你到现在还是放不下人间那些恩恩怨怨，虽然说因果相报是必然，但冤冤相报何时了啊，你还是还俗吧，救人一命胜造十级浮屠，他曾经给过你生命，他现在的生命已经垂危，需要你的干细胞才能让他重获新生。”
　　 “爹，虽然已经做了DNA鉴定，但是我还是不相信，我怎么会有那么坏的亲爹呢？”
　　 “事到如今，我就把真相给你实说了吧！六十年代末的三年自然灾害，全国都在闹饥荒，我们村因为有一片洋槐树林子，树叶能充饥，一个村民也没有饿死，光棍儿们还娶了周围村的十几个姑娘做媳妇，更让村民感到自豪的是，那年一个不到一百户的小小的村子，一下子有了三个高中生。”
　　 “那个年代，那么小的村子怎么会有三个高中生呢？”小和尚问。
　　 “当时，我们村有三个初中生，按照升学比例只能录取一名，我家成分是地主，应该是没有份的，可是我考了全县第一名，学校点名录取了；再就是你赖狗爹，他虽然考试成绩很差，可是他爹是公社贫协主任，公社出推荐信，学校录取了他；你妈当年学习成绩一般，家里又是富农成分，应该是没有理由录取的，可是你妈长得出众，是当之无愧的一朵校花，她表演能力强，歌唱得好。赖狗他爹相中了她，想要她嫁给赖狗，给他做儿媳妇，用赖狗爹的话说，‘一辈无好妻，十辈无好子，一定要改良品种。’他请教育局的关系户出的推荐信，学校录取了你娘。”方丈慢慢地讲着当年的故事，小和尚给老方丈揉着肩膀。
　　 小和尚问：“我妈当时知道这些吗？”
　　 “不知道，后来你妈喜欢上了我，拒绝了赖狗求爱，赖狗才把这个真相说出来。”
　　 “那我妈怎么说？”
　　 “你妈说，嫁给谁是她的自由，不可能听别人的摆布。她明确表态，非我不嫁。”
　　 “那赖狗要气死了？”
　　 “赖狗说，‘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我会把她毁掉。’那个年代，村里就是他家说了算，为了保护你妈妈的安全，我就出家做了和尚。”
　　 “那我妈只有嫁给他了？”
　　 “你妈也是个犟脾气，她誓死不嫁给赖狗，也到尼姑庵做了尼姑。”
　　 “那后来怎么有了我？”小和尚问。
　　 “那是六六年文化大革命，赖狗凭着他爹是贫协主任，他带领学生造反，夺了公社政府的权，成立了公社革命委员会，他指挥红卫兵以破四旧的名誉，取缔了大佛祠和尼姑庵，把我和你妈关在牛棚里，扬言要让和尚和尼姑生出小和尚来。”方丈说。
　　 “那可就惨了，人言可畏啊！”小和尚说。
　　 “是啊，当时我和你妈都感到是受了莫大的侮辱，誓死不从，这个丧尽了良心的赖狗授意红卫兵把我们俩脱去衣服关在一个小黑屋里，还威胁说如果不从就人工受精。”
　　 “……”
　　 “当时我和你妈都是青春旺盛时期，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自我控制能力，才能做到不动心，不上当。我们一直用心理战胜生理，赖狗看他们的计划就要落空，狗急跳墙，他开始分别提审，你妈一去就是一个多小时，回来都是昏睡的状态，就这样，几个月后，你妈怀孕了，赖狗指示红卫兵写大字报宣传，和尚和尼姑要产子了。还给我和你妈戴上高帽子，挂上流氓破鞋的牌子，在全公社各个村庄里游街，还把我们送到县里开典型批斗会。当时你妈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你，早就自杀了。我只有力所能及地保护她，为了阻止批斗孕妇，我没有少挨打。”
　　 “你们这日子怎么过啊？我的天啊！”
　　 “那个时候，呼天喊地都没有用，只有忍受，因为他们自封是毛主席的红卫兵，都是说在执行党中央的指示。”
　　 “那后来呢？”
　　 “第二年，你出生了，我们只有养着你，但是我和你妈并没有结婚，过了一年后，你的模样越来越像赖狗，可是赖狗就是不承认，你妈一气之下悬梁自尽，可怜的你没有了妈，我又当爹又当妈，一口饭一口水把你喂大，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直到一九七五年文化大革命结束，我才带着你回到了大佛寺。”
　　 “那赖狗就逍遥法外，没有人惩罚他？”
　　 “赖狗做了很多坏事，国家不会放过他，人民也不会放过他，他被公安机关公开逮捕，也交代了利用安眠药多次强奸过你娘。在监狱里劳动改造了三年，后来出狱后，没有工作四处流浪，这几年落实政策，让他在化工厂做工，这不是得了白血病，需要干细胞移植，我知道他的为人，没有人愿意捐献骨髓给他，只有你是他的亲生儿子，才能救他。”
　　 “这样的坏人早死了算了，还救他干什么？”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犯法有法律制裁他，身体得了病，命还是要救的，我们出家人慈悲为怀，只要社会有需求，该出手时就出手。你身体里流着他的血，但你要像我一样，不记过去冤仇，把他救活，让他悔悟，给社会做一个反面教员也是有价值的。”
　　 “我听你的，我去为他捐献干细胞，可我不会认他这个爹，你就是我一生的亲爹。”
　　 “傻孩子，出家人就不能有儿女私情，这是教规，你就下山吧，做个孝子为他养老送终，如果有缘，你还会做我的弟子的。”
　　 “……”小和尚无言以对。
　　 小和尚眼里含着热泪，一步一回头地辞别了方丈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