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晚八点，川美缘酒楼高中九二级三班同学聚会，望及时参加。”手机突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看着这个短信很纳闷，会不会是谁又发错了？我回到古城不足半年时间，很少和高中同学联系。高中那一段不光彩的历史，是我不想再揭开的伤疤。而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让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清晰的走来，仿佛就发生昨天。
　　 那一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县城重点高中，我的父母都是老老实实的农民。父母为了能让我顺利完成学业，卖掉家里一部分粮食和一头老黄牛，还为我做了黑漆的木箱。母亲找人为我做了两身的确良中山装，父母就是家里日子再艰难，也不能让我这个男孩子在外边寒酸。父母带着望子成龙的期望，把我送到公共汽车上。“爸，妈，你们回去吧，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汽车走出好远，我看到父母亲依然站在那里，我的鼻尖一阵酸楚，顷刻间眼角湿润了。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努力学习，考上大学，不辜负他们的希望。
　　 一直在山沟沟里的农村生活，从来没有进过城的我，在下车的那一刻才傻了。车站上人流涌动，年轻女人们花花绿绿，高跟皮鞋踩在水泥地板上发出铿锵之声。男人都身穿西装，留着和女人一样的偏分头，抹的黝黑光亮，走起路将头一甩，故作潇洒。车站门口，高楼林立，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车来车往中，我感觉头晕眼花，我这身中山装和崭新的老布鞋原来是那样的寒酸，不伦不类 。城市和农村真是两个天地。
　　 我很快就找到高中学校，高高的旗杆上鲜艳的五星红旗在风中徐徐飘扬。我顺着青砖铺的走廊向前行走，两边是冬青和松柏树，花池里各种花儿，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散发出缕缕清香。学校的高音喇叭广播一段开学致辞后，又放起当年流行的那曲《铁窗泪》，我不知道为什么学校也喜欢放些流行歌曲，和我们在初中时一样。巍峨的教学大楼就矗立在学校中心，茶色的玻璃装饰着教学大楼，那一刻我就如同乞丐走进宫殿一样，一切都感觉新奇。
　　 我被分到高一三班，在这个陌生环境我感觉好孤立，我也不善言辞，很少与同学交流沟通。但是我很用功，我知道父母供我上学不容易，更知道自己并不聪明。“笨鸟先飞”这是初中老师经常给我们讲的道理，我牢记在心。我的同桌叫王晓丽，这个名字也许很常见。可能她距离我比较近的缘故吧，老师点名的时候，我只记住了她。她总是喜欢穿一身黄色的军装，留着两只小辫，个子不太高。长得胖乎乎的 ，圆圆的脸笑起来总会露出两个酒窝。将近一个星期，我几乎和她没有说话，尽管我们班级里，男生和女生已经打成一片，大家下课一起高谈阔论，讨论人生。而我这个七尺男儿，仍然和初中一样害羞。有时候我会偷偷用余光瞅她，瞅着她那双会说话的黝黑大眼睛，白嫩嫩的脸，一直盯着她那刚刚凸起的乳房好久。她突然发觉到了，用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我，我慌忙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我脸发烫发热，如同一个娇羞的小姑娘不知道红成什么样子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我感觉我的心灵有些肮脏可耻，实际上这在那时候只是一种正常青春期的心理反应。
　　 我的命运和性格的改变，是从认识李星开始的。李星是这个班级里离我家最近的一个同学，他一直喊我乡党，他在班级里任生活干事，学习成绩比我还要突出。他虽然算不上白面书生，但是脸型很标致，有一身如同运动员一样的腱子肉。他巧舌如簧，能言善辩而且略含幽默，下午活动时间，总能看到他在篮球场上矫健的身姿。我们两个性格刚好相反，我是个闷头闷脑的人，但是因为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优异，同学们并没有因为我寒酸而小瞧我。虽然我表面上冷淡，但是心里依然有一种火热，我渴望友情，更渴望异性的友情。在李星主动要求我，在外面小餐馆一起去吃踅面的时候，我没有拒绝。真没有想到，在小餐馆还有一名我们班的女同学，她叫姚兰，和李星是同桌。兰子有一双大眼睛，显得很文静，浑身上下透露出青春期的魅力。她看见我到了，伸出细嫩的手，“你好，江民同学。”我紧张地伸出自己的双手，握了一下，本以为是李星一个人，没想到有个女同学在场。我就越发惴惴不安，但是李星很健谈，聊亚当夏娃，聊我们学校的历史，聊自己以后的未来梦想。他几乎无所不知，令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从此，只要兰子不在他身边，我总喜欢和李星一起进进出出，我有什么心里话，总喜欢找他倾诉。他是我的同学，我更把他当做我的大哥。我想如果我真是女同学我也会爱上他，从此在李星的感染下，我的性格变的稍微外向活泼起来。
　　 （二）
　　 岁月荏苒，时光如梭。一晃眼我们就到高三了，班级还是过去的班级，老师还是过去的老师，同桌还是过去的同桌。我们这一届是学校教育试点改革，所以一切原封不动的向高一级进军。我家的经济越来越紧张，父亲因病住院，借了一屁股外债，家里已经无法保证我的生活费了。早晨下午吃饭的时候，我再不敢要菜了，只拿两个馒头，端着开水，站在教室走廊外边的一角，我想同学们发现会耻笑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班级里竟然传开了，他们嘲笑讽刺我“有艰苦朴素的作风”，而我的苦衷只有自己知道。
　　 我已经难以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了，夜幕降临的时候，班级经常能看到成双入对的。树荫下，昏暗的路灯下，学校的每一个偏辟的角落，能看到男女同学相依在一起，在我们班级这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尤其是李星，他在班级里总是充满激情和活力，和兰子依旧保持暖味的关系。和班级里女同学打的火热，他的穿衣打扮越来越时髦，一身牛仔衣服超赶着时代潮流，他经常带着兰子去影院下馆子。我去过他家，他家经济也不宽裕，父母都是农民，他哪来的那么多钱呢。我有点怀疑，听说他一个哥哥在部队当军官，也许他哥给他捎钱吧。
　　 实际上我一直暗恋着我的同桌，我一直这样告诫自己，下学期一定向她表白。但是一晃两年就过去了，也许我同桌已经发现我的心意，经济的拮据，让我总是压抑住自己火热的心。
　　 那天午饭下课铃声刚响，同学们和往常一样，拿着饭碗饭盒争先恐后的向大楼后边的食堂涌去。我同桌王晓丽并没有急于离开，从自己包里掏出几斤饭票，塞到我手中。“以后给你打点菜，别这样自残自己，会垮了身体。”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看着她消失的身影，一股幸福的暖流在我心中缓缓流淌，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馈赠。自那以后，不善言辞，内向的我更加关注她了。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发现她不仅美丽，而且有一颗善良的心，这不就是自己的意中人吗。
　　 李星偷偷告诉我，他和兰子接吻了，他说女孩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令他飘飘欲仙。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跳在加剧，我的脸上已经暴露出一种渴望，但是又快速压制下去，我觉得这是一种肮脏的想法。突然发觉，原来我们都已经成为成年人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李星的思想把我引向一个极端，让我不得不为自己的孤独寻找一些安慰，我该怎么办？我请不起女孩吃一顿饭，买不起两张电影票，我也因此始终还是与王晓丽保持一定的距离。有时候人总是在矛盾中，可能人家以同桌名义，对我只是同情。我想等有钱了，会还她饭票的。
　　 李星在班级里，依然很活跃，学校里的集体活动他都积极参加，浑身充满激情活力。一个星期天，他非要和我一起去他家。到他家后，我看到的还是那破旧的土坯房，父亲穿着补丁的粗布衣服，和他身上时髦衣服截然相反，他家的寒酸和我家差不多。我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有那么多闲钱，花的如流水一般。
　　 生活总是日复一日的发生着变化，花开花谢，四季轮回。同学之间的关系在不断升温，在李星的感染下，我慢慢改变着自己的性格。李星又把我叫出来，我们一起坐在县城的广场石凳上，这回他没有带兰子，他盯着我神秘叨叨的说：“我已经观察你好久了，你这家伙上课总是偷偷瞟着人家晓丽，眼光不错。不过我看你要小心点，晓丽已经名花有主了，小心人家男友揍你。”
　　 “什么，真的吗？”
　　 “哈哈，我早就看出，真不经诈，你喜欢晓丽。”被李星说中了心事，我的脸发烧了。“这很正常，你脸红什么，和小姑娘一样，对了，我问你给人家表白没有？”
　　 “怎么表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总觉得怪怪的。”
　　 “你真上学成书呆子了，不好意思说写封情书试探一下，看看她态度。另外你要学会软磨硬泡，更要舍得，和我一样，看电影，吃饭，还要会哄，不能太老实了。那天我在大街上捡到一颗塑料花，我说我是专门给她买的，你不知道兰子高兴的眉开眼笑。”李星就如同一个情场高手在悉心教我追女生。
　　 在很多时候我挺敬佩李星的能干，我憎恨父母为什么生出我这样的窝囊废，李星突然紧紧盯着我的脸说：“你想不想挣钱，看到你这一段日子非常困难。”
　　 “当然想呀，怎么挣？”我以为李星在外面找了点零活，所以不假思索就爽快答应了。
　　 “我看到我们学校楼梯下面，有两辆崭新的自行车，我们弄出来卖了不就是钱吗。”
　　 “那不是偷吗，我不干。”我清晰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一个阴雨天，我家后院土墙倒塌了，邻居家后院有颗梨树，那些挂满枝头黄灿灿的梨子引诱得我,快速从倒塌的土墙上跑过去了，摘了几个梨子。后来被邻居发现了，告状到我父亲那里，因为那踩过的脚印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天晚上父亲狠狠搧了我两个耳光，火辣辣的疼。他告诉我做人的道理，从此在我成长路上再也没有拿过别人的东西。
　　 “你真憨，现在的社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看看我身上哪一件不是名牌。你以为谈爱情就是一句话吗，那是需要资本的，现在社会有钱就是爹。你看看你都穷苦潦倒成什么地步了，还驴死了架子不倒，你总不能天天用晓丽饭票，还七尺男儿呢，我都为你脸红。”
　　 李星怎么一下子说到我的痛处，这家伙怎么什么都知道。“那我就试一试吧”我还是应承下来。
　　 李星学习一直很好，他头脑聪明，在学习上很有天赋，而我却要死学硬背才能考出好成绩。班级里即使真丢东西，老师不会怀疑成绩优异的我们两个干的。李星过人精明处，是和学校门卫大叔关系处理得特别好，每次进出校门都亲热的打招呼。那天天色刚刚黑，李星把我叫出来，送给我一把螺丝刀，我们分头行动，他在东边楼梯下，我在西边楼道下。李星告诉我车锁打开后，骑着车，从学校正门骑出去，不能骑得太快，哪里最危险哪里才是最安全地方，出门后我们东关六巷十七号见。
　　 我已经被赶鸭子上架了，看着教室门前，学校操场上师生来来往往，距离上晚自习有半个多小时。也就是说半个小时我们必须作案成功，然后从李星指定地点返回学校。我不知道李星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间阶段，实际上我更不知道，李星早就把车辆的主人了解透彻，那两个同学这会还在宿舍，不可能到达现场。我看到楼梯口那辆崭新的自行车，我的心在怦怦直跳，双腿在微微颤抖，我呼吸已经急促。犹豫了一会，我还是走近了那辆自行车，拿出螺丝刀塞进车锁的缝隙中用力去撬。怎么螺丝刀好像都有点弯曲了，我半天打不开车锁，我头上已经冒出一丝冷汗，我真担心身后会有人把我抓住。但是已经走上贼道，我不可能退出江湖，我没有打算放弃，终于“啪”的一声脆响，车锁开了。我赶忙推出自行车骑着，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门卫大叔看了，并没有过问。当我骑到六巷十七号时，李星早就在那里恭候我多时了，我不知道李星什么时候竟然在外边租住了房子。这家伙，真的太狡猾了。
　　
　　 (三)
　　 北风呼呼的响，街道上的梧桐树叶不由自己的载歌载舞。天色灰蒙蒙的，还没有大亮，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清洁工老大爷大妈已经汗流满面在忙碌了。客车就停在空旷的十字街口，车下司机和乘务员对着行人稀少的街道，不断吆喝：“古城，古城，有去古城赶紧上车，马上发车。”来往行人只要背包，司机和乘务员恨不得把人强行拉到车上。我和李星骑着自行车，走到客车前，我们一手抓住客车后边的云梯，肩膀上扛着自行车，把车子放到客车货架上。我并不知道这是走向一个极端，而以为李星给我指点了一条光明大道。
　　 汽车行驶两个多小时以后，到达古城市。我们来到古城的旧车市场，说是市场，实际上销售车子的只有几个人，摆着稀稀落落几辆自行车。我们的自行车刚放到那里，周围就来了许多人，在讨价还价中，我们的自行车销售很顺利。拿着三百元的大团结那一刻真的好幸福，在饭馆我们要了盘牛肉，要了两瓶健力宝，我们沉浸在喜悦之中，钱来得这么容易。
　　 我们坐上回来的客车，客车上人声鼎沸。我看到一个长发小伙拿着酒杯，酒杯摇动后，杯子底部显示3或者8，在不断变化。静止后手捂住酒杯让人们猜，压钱在三或者八上，压十元给十元。我看见周围有两三个人，一会功夫就赢了二百多，我给李星个眼神，李星也明白我心意，在八上面压了一百元。这个家伙也太胆大，五十元就可以了.结果我真的傻了，我和李星两个人的眼睛明明看到是8，最后成3了。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接着我又压了一百，结果又输掉了。汽车要启动了，那个长发小伙下车了，身边围着的几个人也哧溜的跟着下去了。车上的乘客都用一种怜惜的目光看着我们，“你们上当了，那几个人全是诱子。”我们辛苦一场，结果碰到黑吃黑，剩下的钱寥寥无几，将就够车费。回去的时候，心情沉重、失落，“别灰心，笑一笑，大不了我们再搞一次。”李星很大气，不断宽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