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夏季，由于大地蔬菜的大量补充，市场上的蔬菜价格也出奇地便宜了起来，很多菜由反季时的几元钱降至了如今的几毛钱，价格低得令人乍舌。但对于老百姓来讲，当然是越便宜越好。夏季不仅可以降低生活成本，还能享受到更多的新鲜绿色蔬菜，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口感还是营养，大地蔬菜都要优于大棚蔬菜。
　　 过去相对艰苦的年代，很多人喜欢在夏季蔬菜过剩之时，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将某种蔬菜储存起来，待冬春季节蔬菜青黄不接之际，拿出来食用，可大大调节粗陋而贫瘠的伙食。在我的印象里，经常被用来加工的菜是长豆角、菠菜、胡萝卜、白萝卜等。长豆角和菠菜通常要先用开水焯过，然后再挂起来晾晒至干透后储存，而白萝卜、胡萝卜则通常切成条或擦成丝，晒干后储藏。待冬春季节再食用时，用温水将它们泡开，或炒或炖，一律劲道有嚼头，且味道尤佳。小时候在乡下，每年都吃这些晾晒而成的干菜，对于那个物质不甚丰盈的年代来说，这些干菜比日日吃咸菜、嚼白菜帮子香多了。
　　 慢慢有了冰箱后，人们喜欢将一些爱吃的时令蔬菜焯水烫过后放入冰箱里冷冻，以期在冬季蔬菜价格暴涨后，可以吃出一份别样的口味，吃出一份愉悦的好心情。这时的社会，物资流通已然畅达，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对食物蔬菜的要求也已超越了“果腹”的境地，而越来越追求营养与保鲜的食用口感。这些蔬菜经解冻后，营养成分并未被完全破坏，口感虽不及新鲜蔬菜，却也别有风味，最重要的是经济实惠，故而深得家庭主妇们喜爱。
　　 再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越来越少有人去晒干菜和冷冻焯水过后的时令蔬菜了，毕竟相对于新鲜蔬菜来说，它们的口感要逊色很多，且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一年四季各种蔬菜品种应接不暇，人们不再在乎那贵出的几元几角钱，不再愿意浪费时间精力去做那些过时的储存，而更在意蔬菜的新鲜和美味，于是，那些干菜和冷冻保鲜蔬菜也就成为了旧时光里的回忆。
　　 前几日在母亲家做饭，看到厨房的碗里有母亲切菜时留下的一只洋白菜疙瘩，母亲之所以没有切完菜直接扔掉它，可能也是出于一种由深刻记忆所致的习惯做法吧！这让我想起了有关菜疙瘩的往事。
　　 小时候在乡下，老宅房后的那片自留地里有我家一小块菜地，记忆中这菜地只种了两畦菜，其余的种做了粮食，母亲用一双握粉笔的手侍弄那些菜，它们勉强维持了我们的日常所需。那时，洋白菜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洋气”，是不属于我们那片土得掉渣的村子的，我们通常只种一些传统的蔬菜品种，比如菠菜、豆角、茄子、萝卜、大白菜之类。但是二姨家是菜民，以种菜买菜为主，兼种水稻、玉米和小麦，二姨家种了很多我们没有种过的菜，其中就包括洋白菜。二姨家因此也成了我们家的“后勤补给站”，家中菜不够吃时就去二姨家拿，故而我们也常能吃到别人家很少吃到的洋白菜。
　　 因为那时吃得不多，所以将它看做宝贝，就连翠玉一般的白菜芯也不舍得扔掉，而是将它随手丢进咸菜缸，或切成丝用酱油醋凉拌了来吃。即使如此，记忆中的它们也堪称美食。那时晚饭多以玉米面粥为主，吃饭时捞一块白菜疙瘩，或就着凉拌过的菜丝，吃起来也是那么津津有味。后街有一眼水井，井台附近的宽敞处是后街人吃饭聊天的聚集地，每到傍晚，街坊邻居们从各自家里端了饭碗出来，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说话声和着喝饭的吸溜声，便如初夏的蝉鸣一般清晰可辨，且此起彼伏。
　　 小伙伴们常看着我的腌白菜疙瘩眼馋，时不时地把筷子伸进我的碗里夹走一块去吃，而我则眼馋人家碗里撒了一层的那些香喷喷的芝麻盐，同样也会伸了筷子去戳上一筷尖儿尝尝。就在这样纯真的岁月里，我们一天天长大。离开家乡后也就永远离开了那片土地，更不再能吃到自家所种出的蔬菜。所幸父亲工作的单位有一个小农场，专门有犯人组编的“劳动号”在警员的看管下在这里劳动改造，境况好时，种出的蔬菜在夏季可做为福利每周分发一次，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有份。常常，每家每户分到的菜像小山一样堆积在家里，基本就不用再额外去买，曾记得有一次光西瓜就一次性分了十多个，圆圆滚滚的，和其他蔬菜一起，占据了屋子的一个角落。
　　 当然，这些菜里是少不了洋白菜的。因此，我们吃洋白菜的时候也便多了起来，无论用它打卤吃面条，还是炒着吃或炖菜吃，都是家中常见的一种菜品。但不管怎么吃，在我们家，多数时候那菜疙瘩都是要用来腌咸菜吃掉的，很多年的记忆延续了这一做法，尽管生活水平已逐渐较以往改善了很多。母亲总是依了习惯而将切菜留下的菜芯再利用做成咸菜，在粗茶淡饭的岁月里，调剂出一道清新的爽口小菜，陪伴那些还不甚富裕的日子，由清苦逐渐迈向了如今的万象更新。
　　 后来，随着父亲单位性质的调整和改变，小农场也随之消失了，原有的那片土地上，建起了大大的驾校训练场，那些去小农场参观闲逛、玩耍遛弯，集体端着盆、拎着袋去分菜的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了。就连那个曾经给予过我们这一切记忆的家属院儿，也在岁月的变迁中与我们的生活彻底分离。常常会忆起那段美好的时光，那段时光里常有着各样的瓜果和菜香弥漫在记忆里，若细细分解，洋白菜疙瘩串起的岁月浪花，也在回忆里漾起了几许温馨、几许怀念。
　　 之后的很多年，因了生活水平的提高和菜篮子的日益丰富，再也不屑于去吃洋白菜的菜芯了，但那些属于菜疙瘩的情感和怀念却始终存于内心，不经意间忆起时，脑海里依然会闪现出旧日的画面：贫穷的村庄，儿时的家园，母亲的咸菜缸和一脸稚气的我们。如果说儿时的腌菜疙瘩是贫苦生活象征的话，小农场时代便是一种惯性的延续，它将我们对于旧时光的回味凝聚在了一只小小的菜芯上，那菜芯里有着家乡水土烘焙出的深情厚谊，有着我们点点滴滴的生活印记，也有着初离故乡时的艰难与徘徊。那段时光于父母来说，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艰辛阶段，虽有小农场的蔬菜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日常的开销压力，但微薄的收入和沉重的生活负担依然使家庭入不敷出，故而那个时期的菜疙瘩，依然在家中的一日三餐中扮演着一定的角色，带着绵延了数年的味蕾留痕和情感记忆，伴我们走过了一段青涩而又美好的时光。
　　 如今父母靠着退休金生活，儿女安稳，日子无忧，却依然会在切菜时习惯性地将那白菜疙瘩留下来，虽不再腌成咸菜吃，亦不再切成丝拌成小凉菜，但时光里沉淀下来的细碎情感，却显而易见地固守在心底，使这菜疙瘩也仿佛被赋予了怀旧的色彩。许多年如一日，洋白菜包裹着菜疙瘩在时光里来来去去，如同许多蔬菜在我们的唇齿间交错缠绵一样，总有一种味道让人记忆深刻，总有一种怀念牵扯着一路走来的岁月冷暖，不用刻意去记住那些旧时光里的某种味道，它们始终蛰伏在心底，稍一触及，即能勾起万千思绪。
　　 旧时那种大而扁圆的洋白菜如今已然改良为了大小适中、翠绿浑圆的品种了，人们更喜欢称之为甘蓝，无论谓之洋白菜还是甘蓝，它们都属卷心菜一族无异，在我看来，统统划归洋白菜。夏季蔬菜繁盛，洋白菜的价格也便宜得令菜农跳水，人们依然依了各自的惯用吃法买回家做菜，却少有人再去问津那白菜疙瘩，切菜时直接余下菜芯，扔进垃圾桶了事。我亦如此。再没吃过刻意腌制的白菜疙瘩，甚至有时都忘记了还有一种吃法叫腌菜，更忘记了遥远的旧时光里，那些菜芯陪伴我们走过的风雨历程，但当我看到母亲厨房里的白菜疙瘩时，一种思绪瞬间弥散，旧时光在眼前幻化为一缕缕缠绵不断的云烟，渐次升腾。
　　 那些与白菜疙瘩为伴的岁月终将远去。回望那些时光印痕，无不饱含着生活的困苦、忧虑、无奈与沧桑，但同时又融进了时代的发展、奋进、改革和变迁。不经意间忆及时，那菜疙瘩仿佛已不只是一种曾经的生活形态，而是岁月的缩影，将点滴的记忆串起，回溯成一帧帧旧时光的黑白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