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端午节不及南方那般热闹，没有赛龙舟，没有雄黄酒，也没有对屈子那刻骨铭心的记忆。要有的，便是一样的包粽子。
　　 农历五月，正是农家最忙的季节。这在白居易的《观刈麦》里可以约略知道。“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正值芒种前后，小麦马上就要收割了，秋粮也急需下种，棉花棵子也没过了脚踝，需要打理，准备挂铃了。
　　 天气也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五黄六月，缺风少雨，即使有风吧，也是干热风。这干热风可厉害，不像伏天里还会有阴雨，还会有云雾，即便是闷热的桑拿天吧，也不及此时的燥热。五月的天，响晴白日，万里无云，大地就那样赤裸裸地敞开胸怀，承受着太阳的炙烤，生生地就要冒出烟来了。空气是干呛呛的，吸一口，剌嗓子，嘴巴会起豁口子。农人会说：晒麦芒呢。的确，一场干热风过，本来还是绿油油的麦田，一下子就翻腾起金色的麦浪。夜晚，你会听到家家户户传来的磨镰刀的擦擦声。“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就在这个时候，端午节到了。人们只好忙里偷闲，泡上江米黄米，买来大枣粽叶，采几把金针叶子，在热水里煮熟了，做包粽子的绳带子。
　　 我家包粽子是母亲和姐姐嫂子的事。江米黄米要泡上一天，用瓦盆盛了，摆在当屋；粽叶金针叶都要煮熟，泡在水里；母亲、姐姐、嫂嫂几人围坐在小板凳上，边拉着家常，边包粽子。我插不上手，所以也就一直没学会，也总觉得比包饺子难得多。但关于粽子的谜语还清楚地记得：“三角四棱房，里面住着个黄娘娘，要吃黄娘娘肉，还得解带脱衣裳。”
　　 包粽子是在端午节的头一天晚上，煮粽子往往已经是深夜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粽子的香味早就充满了鼻孔，掀开锅盖，更是满院子都是粽叶香。此时的粽子不凉不烫，也不粘手，咬上一口，江米黄米的糯香，粽叶金针叶的苇香，还有大枣蜜枣的甘甜，一下子就会征服你舌尖上所有的味蕾，你不得不叹服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我的第三个外甥女是五月初四生日。我清楚的记得，那天从麦场回来已是日落天擦黑，母亲在灶间一边做晚饭，一边准备饭后包粽子的物什。姐夫打发人来了，母亲一边应着，一边解下围裙跟着往外走，嘴里还嘟哝着：“你姐怕是吃不上今年的粽子了。”笑盈盈的，一扫连日操劳的疲惫。
　　 门前的艾草是很少挂的，但提倡早起去挖野菜。现在想来，也许是母亲善意的谎言。反正有一年端午的早上，太阳出来之前，我跟在哥哥身后，背着小筐，到田野里去挖野菜。母亲说，这一天早上挖的野菜都是仙草，能祛除百病的。那一年麦收早，原野一望都是寸把高的麦茬，玉米苗就在麦垄里潜伏着，只有些绿意。我们在麦茬地里寻了好久，才凑够一小筐，等回来以后，那野菜也都便宜了圈里的半大小猪。
　　 正是杏子黄熟的时候。生产队会根据一家人口的多寡，分配给相应数量的票证，等到大队的高音喇叭叫喊：“分杏啦！”然后，我们就三五成群，㧟着小篮子，到大队部用票证换回自己家的那一份。杏子是早熟品种，唤作“五月黄”，黄黄的，酸酸的，不甚好吃。再过个半月二十天，早熟的桃子下来时，那小黄杏熟透，橙黄橙黄的，手一捏，杏核就露出来了，圆鼓鼓，亮晶晶，饱满晶莹，那杏肉，那叫一个甜！
　　 端午节总是淡漠的，全部及中秋节那么隆重。现在想来，农人们忙里偷闲过节，绝对没有真正闲下来成本大套专注于过节来得有模有样。端午节要收麦，夏收夏耕夏种，那叫“三夏大忙”。尤其是全靠一镰刀一镰刀割下的小麦，得全村上下总动员，如果遇到天公不作美，就会演变成“虎口夺粮”，要不然就得吃一年长了芽的麦子。——那就是灾荒年景了。中秋节就不这样了。首先时间上宽裕，“秋收一日，麦收一时”，迟两天也无妨；其次，粗粮毕竟没有细粮那般金贵，重视程度也不够。所以，记忆里端午节总是淡淡的，似乎只是粽子的香味。
　　 后来知道这个节日是纪念屈原的，跟清明的性质差不多，即使是享受了法定假期吧，庄重而严谨，乐趣却也淡然，全然不及象征团圆的中秋节那般明艳而隆重。印象里的端午节，只是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