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旋锋拿出隋根多年前寄来的那张同学们的毕业合影，看见照片中的那两个空位，心里有些酸楚，要求儿子用电脑合成技术把缺了的头像补上去。
　　
　　 二
　　 旋锋离开学校是被开除的，原因是欧打班主任魏老师，这名声委实不好听，让人实在难以接受。
　　 没等学校张榜公布，旋锋已经离开了学校，但魏老师那口怨气还在，在班上又郑重其事地宣布了一遍：“这种学生，早走早好！”说完目光在全体同学脸上扫了一圈，着重落在隋根、若云和学进三人身上。
　　 魏老师来自于偏远的农村，毕业于省城一所师范大学，性格有些内向寡言少语，工作快三年了，与同事们还很疏远，因为工资和职称等原因还与领导和老师们发生了几次不愉快。不久他又恋上了同校一个女教师，犹豫了一段时间，最终鼓起勇气递交了一封情书，但被女老师无情地拒绝了。鉴于这种情况，魏老师被从县城附近的学校调到伏龙中学这个山区学校来，他更加沉闷了。工作爱情的不顺心让他十分缺乏耐心，班上六十多个学生，他原以为山区的孩子老实巴交好管教一些，但出乎意外有那么几个学生很是调皮，其中尤以旋锋像一头小野牛难以驯服，带动得其他学生也有些桀骜不驯。面对这样的学生，他觉得唯有使用班主任老师的权威来压服他们，用非常手段才能收到效果。
　　 魏老师长着一张马脸，平日里拉得长长的，一看就透着一种威严。关于他调到伏龙中学的原因坊间有多种传闻，但因为距离相隔遥远，捕风捉影的东西无法形成定论，大家也就只是在脑子里囫囵而过，没有放到心里去。
　　 魏老师来到伏龙中学后，也许是得知了人们背后的传言，那张马脸板得更紧了，对学生们总是露出严厉的目光，他的心里奉行的是“严师出高徒”的理论，对学生极为严格，情急之下甚至会体罚打骂学生，由是学生们都很害怕他，又见他性格内向有些女性特征，背地里给他取了一个绰号“维纳斯”，巴不得他像维纳斯一样没有那双手，免得伤害到自己。
　　 但是旋锋是个牛犊子，不知道“怕”字长什么样子。旋锋姓李，人长得高大，皮肤黝黑，同学们把他与“黑旋风”李逵联系到了一起，绰号就叫“黑旋风”。旋锋家住伏龙山下，父母都外出打工去了，爷爷奶奶负责照管他，但老人哪里能降服住这一头犟牛呢？旋锋有几个缺点让人心烦：学习成绩差，不守纪律，有些江湖义气；同学隋根个子瘦小，有些胆小怕事，有一次他被其他班的几个学生在厕所里抢了零花钱，还挨了一顿打，旋锋得知情况，一个人单挑那几个学生，硬是把他们治服了，他们乖乖地把钱还给了隋根，并保证以后不再欺负他。
　　 隋根心里对旋锋充满了感激，遂与旋锋形影不离，学习成绩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人不可貌相，别看隋根外表瘦弱，心里的鬼点子还不少，旋锋还玩笑地称他是“智多星”。魏老师把他们教育了几次，看没有成效，也就懒得理睬他们，眼看毕业考试时间快到了，他一门心思全部用在了那几个学习成绩好的学生身上，希冀他们能给自己的教学工作添点彩，使自己在工作评比中不至于太被动。正在这紧要关头，旋锋却不识时务，不仅自己不安心学习，还要影响其他学生，一日他听说镇上电影院正在放映影片《山楂树之恋》，便怂恿大家前去观看，但最后只有若云和隋根去了。看完电影，隋根把若云与电影中的女主角联系到了一起，编造了一个玩笑，说旋锋和若云好上了。这玩笑传来传去真假难辨，学校里竟然传开了旋锋与若云早恋的小道消息。
　　 这事传到魏老师耳朵里，他气冲斗牛，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颗山楂，要若云、隋根和旋锋几个人站到黑板前面，隋根第一个被叫了上去，魏老师在他嘴里塞了两颗山楂要他衔着，隋根不敢反抗。若云见状先哭了起来，魏老师只得罢手。轮到旋锋的时候，旋锋站起来没走向黑板，反而向教室外走去，几天不见踪影。可怜隋根一个人站了大半天，腿杆都站僵硬了，口水流了一大滩。
　　 这事激起了很多同学的逆反心理，大家对魏老师都敬而远之。有一个学生家长是镇上领导，私下找学校校长把孩子调整到了另一个班，又有两个学生家长效仿，魏老师班上便出现了好几个空位，上课时看起来有些别扭。
　　 魏老师调到伏龙中学的时间不长，学校一时腾不出住宿的房间来，便租用了镇上一个私人的房子给他居住，一些学生家长请求他多给孩子一些辅导，魏老师便把他们叫到自己的宿舍里来补课。
　　 若云的老家与旋锋相距不远，二人算得上发小。若云的父母也在外打工，临走的时候，他们专门拜访了魏老师，托付魏老师对若云严格管理，毕业时争取考出好的成绩。魏老师倒也没辜负若云父母的希望，时常把若云叫到宿舍里辅导作业，若云的学习成绩在班上也名列前茅。
　　 学进学习成绩好，是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学生，深得老师们的器重和同学们的钦佩，为了学习，学进的一双眼睛越来越近视了，被同学们取了一个诨名“瞎子”。学进也是魏老师家的常客，平时一有疑问就来到魏老师的家里请教探讨问题，师生关系胜过了其他同学。
　　 虽然还在高中阶段，若云已经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了，除了秀美的脸庞、白皙的皮肤、甜甜的酒窝，身材也发育得非常丰满，这让父亲很不放心，时时警告若云要严守规矩好好学习，还叮嘱若云母亲要给若云买一些肥大的衣服，特别要想法勒紧若云的胸脯，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但自然的规律岂是人力所能抗拒？尽管若云自己也在想法掩饰自己的丰满，但绽放的花朵又岂能遮住它的芬芳？
　　 一个周末的傍晚，若云把穿了已久的学生服脱下来，换了一身时尚一些的衣服，被魏老师叫去辅导作业了。若云一进房间，魏老师把房门半掩着，叫她站在身旁听他讲解。魏老师一边讲着，眼光却总是在若云身上打转，成熟女孩天生的防卫心理让若云有些别扭起来，她想撒个谎离开魏老师的房间，但魏老师没有同意，反而叫若云坐下来与他换了个位置。魏老师讲着讲着，气息变得急促起来，突然跪了下去，抓住若云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说出了那激动人心的几个字：“若云我爱你！”若云猝不及防，不知所措，一张小脸急得红彤彤的，愣愣地看着老师，一会儿眼泪就出来了。
　　 学进一边想着一道难题，一边朝魏老师的宿舍走来，他像往常一样一把推开了半掩着的木门，眼前的情景让他目瞪口呆，他一下子懵了；魏老师被吓了一大跳，动作一下僵住了。若云一见来了救星，一抽身就逃离了房间。
　　 学进不知如何是好，正要抬腿溜走，却被魏老师叫住了。魏老师一反往日对他的和颜悦色，有些哀怜地恳求学进对这事保密，要他这回真做一次“瞎子”。学进心地单纯，心里还咚咚跳个不停，没了半点主意，鼻子里“嗯”了两声，算是答应了。
　　 若云感觉自己进退无路，脸上整日乌云密布，旋锋觉察到了异样，周末回家的路上，他关切地询问若云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若云双目无神只是不答，旋锋一头雾水无法深究，眼见得若云的学习成绩一天天下滑了。
　　 学进心里的秘密蕴藏久了憋得难受，只想一吐为快，一日他终于没有忍住，把这个秘密告诉了隋根。隋根想到魏老师那次对自己的狠心，心里禁不住暗暗发笑。
　　 时间在平静中度过，仿佛一个世故的老人对一切都麻木了，谁也没想到平静下面暗流的涌动。一日若云又被魏老师叫去辅导作业，若云惊慌失措，脸上的愁云化作泪水滴滴答答流了下来，说自己不想读书了，几个同学不知就里安慰她，若云只感有苦难言，一旁的学进一双眼睛时而从眼镜后面偷瞄若云几眼，心里也是十分的茫然。
　　 旋锋是个性急之人，心里像有无数只猫儿在乱抓，对若云反复念叨：“哎呀呀，有啥事大不了的嘛？”隋根把嘴巴靠近旋锋的耳朵，小声说道：“啥事？还不是魏老师想占她的便宜！”
　　 这话像一根划亮的火柴点燃了旋锋胸中的怒火，他陡然失去了理智，向魏老师的宿舍冲去，一进门，听见魏老师还小声哼着歌曲，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旋锋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去，一拳朝魏老师身上砸去，嘴里说堂堂老师竟然欺负女学生。魏老师猝不及防，身上挨了重重的一拳。
　　 魏老师从诧异中清醒过来，心里的愤怒也升到了顶端。他抓住旋锋的胳膊，径直把他拉到了校长办公室，告发旋锋殴打老师，要求学校立即开除他。学校了解到旋锋平日里学习成绩很差，一些习惯确实不好，在魏老师的坚决要求下，也就照办了。
　　 旋锋离开学校的时候，只有隋根去送他，旋锋有些失落、凄凉的感觉，眼里噙满了泪水。看到旋锋的座位空空如也，同学们心里像陡然失去了什么，空落落地好不习惯。
　　 但是这件事被一些好事的人添油加醋地传开了，魏老师感到了师生们嘲讽、蔑视的目光。若云父母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心急火燎地赶回老家，要找学校讨个说法，魏老师感到难以面对，向学校递交了辞职报告，面对领导的问询他一言不发。学校领导一下子没法确定谁来接任魏老师当班主任，只好由校长临时兼任着。校长在学校和若云家里跑了无数个来回，这事才基本平定下来。
　　 转眼到了毕业的时间，高考一完毕同学们便要离开学校了，临行前班长决定照个全班合影，班长安排同学去请校长，校长却出差了，同学们便在中间空了一把椅子，在椅子靠背贴上一张纸，写上“老师”二字，照相的时候，站在最后一排的隋根叫身旁的同学让开了一个空位，隋根在那个空位上竖起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旋锋的名字。
　　
　　 三
　　 几十年没有讯息的同学们通过微信又建立了联系，在几个同学的倡议下，大家决定举行一次同学会，联系同学们的任务落到了班长的头上。班长与大家商议后又想法打听到了魏老师的下落，这才得知魏老师已经离世好几年了，他在去世前写下了一封简短的书信，要妻子替他保存下来。班长撕开尘封多年的信封，只见一张薄薄的纸上写下了如下几行文字：“旋锋、隋根、学进、如云等同学们，请让我对你们说声‘对不起’，并请原谅我当年的鲁莽和冲动，让我在地下为你们祈祷祝福！”
　　 班长将文字拍照发给几位同学，大家看完内容，多年前与魏老师相处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眼里都噙满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