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南山有菊】怀念甜杆儿
丈夫陪我逛街,走到繁华的农贸市场边儿上,猛然地发现一捆绿色的甜杆儿(东北人当甘蔗嚼的甜高粱秸秆儿)立在眼前,我顿时有些舌底生津的感觉,咽了咽口水,我悄悄地附在丈夫的耳边说:“我很想吃那甜杆儿了。”丈夫认真地说:“那就买几根嚼好了。”我说:“可那是小孩子的把戏啊,都这么大的人了,我怕让人笑话。”因此,虽然丈夫一再要给我买,我还是挡住了诱惑,继续朝前走了,可是,我忍不住回头一次又一次地看那撮在那里的一捆甜杆儿,以致,我的人虽然离甜杆儿越来越远,心却与甜杆儿越来越近,我仿佛一下子就被拽回到了童年时代。
我打小生活在北方农村,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小孩子能吃饱饭已经是极大的幸福了,哪里还敢奢望什么丰富的零食啊?可是,老祖宗赋予我们无限的灵性,在简单清寒的生活境遇里,我们小孩子依然可以因陋就简地寻找到一些能带来快乐享受的窍门儿,哪怕是旁门左道,毕竟也是道儿。
清楚地记得,那时,生产队每年春天都要种一大片一眼望不到边儿的玉米,就像种青草那样密植,而用来做牛马的饲料儿。在那些饲料玉米秧苗刚刚破土时,我和其他孩子就望眼欲穿地盼着它们快快长高长大,因为只有达到那个程度,我们才能吃甜杆儿,要知道,那长成的尚未干枯的玉米秸杆儿,剥掉坚硬的外皮儿,咬下一口嫩绿的瓤儿,使劲地吮吸,那汩汩的汁液,真是透心地甜啊。
所以,苦等到饲料地里的玉米棵子初长成时,只要有机会,我们小孩子,就会偷摸儿地趁看地的人溜号了而钻进青纱帐,先吃个够儿,然后再将那些被齐根儿折断了甜杆儿一节一节地藏进衣裳的口袋和袖子里,带到家里接着吃,这种偷窃行为十有八九都能得逞。当然,万一对看地人警惕性估计错的时候,也会马失前蹄地被逮住。不过,即便这样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被粗俗地却并不恶毒地训斥一顿了事。我们又大多是属耗子的,总是记吃不记骂,错了就改改了再错,我们会抓住夏天和秋天的大好而珍贵的时机,跟牛马一起分享那甜甜的饲料儿,只是我们比牛马挑剔得多。所以,过不了多久,只要有空子可钻,外甥打灯笼——照旧去偷。即使饲料地不敢轻易再去,也要痴心地等在生产队的饲养员运饲料的牛车必经的路段,一旦发现装着高高的一大垛黄绿的玉米秸儿,立刻就流淌着口水,瞪大眼睛巴望着慢腾腾的老牛车能快些晃悠到到我们的前面去,那样,赶车的饲养员看不到我们时,就饿虎一样地冲上去,连拉带扯,弄下来多少是多少。一般情况下,被饲养员发现了,他也不会下车抢回去那些已紧紧地抱在我们怀里的甜杆儿,大不了骂几句“馋鬼,也不怕割破你们的舌头”什么的完事儿。
我和其他孩子,才不管他那个骂,有多么难听,为了甜杆儿,割破了舌头又有什么?舌头破了,不是还能长好吗?再说了,饲养员家的儿子还跟我们一起偷了呢,所以,我知道,他的骂声也就是走走形式的,根本没必要往心里去。
我们就是这样常常脸大不害臊地偷吃一整个后夏季的甜杆儿呢。等到了秋天,青稞玉米杆儿没有了,马牛换上了干饲料儿。而我们却比马牛的情况好得多,因为,我们还有父母种在自家园子里的甜高粱(就是我开头在农贸市场见的那种)杆儿可以接着嚼一阵子,如果大人控制得好,能吃到冬天也是可能的。这种甜杆儿比玉米秸杆儿细瘦液汁也少,可是却比玉米秸秆儿要甜得多,吃起来更解馋。
自我懂事起到我知道害羞的年龄为止,年复一年,是玉米青稞饲料儿甜蜜了我们那群同龄人的清苦童年。
如今,南北互通有无,使我们北方的物质也极大丰富了,各种小食品令人眼花缭乱。即使是我家乡的孩子们也不用再去偷甜杆儿来解馋了,他们可以尽着自己的兴地吃那些色香味皆佳的各类小吃食了。记得我跟女儿说到青玉米秸儿能当糖吃,她竟不信到如听了天方夜谭的程度呢。面对这样的隔阂,我忍不住感叹时代的进步真的改变了我们生活的内容。不过,如今那些丰富的却鱼目混珠的小食品所造成的危害,在我吃甜杆儿的那个年代却绝对不曾发生过。
联想至此,我不禁喜忧参半。不过,又能在农贸市场看到与我久违了的甜杆儿,使我在怀念中萌生了一种希望,那就是:这纯绿色的无害甜杆儿的再现,是否能唤醒已经渐渐远去了的绿色时代呢?
我在思索着,也和所有善良的人一样地期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