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流年】老屋的流年(散文)
总是不放心住在乡下年迈的爹娘,就给爹娘都配上手机。爹除非有大事或是告娘的状才会打电话过来,反倒是娘想起个事就打电话。也好,不用我操心,他们的情况就掌握的一清二楚了。前天娘打电话过来让周末一定回家一趟,这有点反常。因为除了出差不在金昌,每个周末我都会回老家看爹娘,哪怕是转一圈吃顿饭就走,根本不需要娘专门叮嘱的。心想一定是有大事,周五晚上就迫不及待地赶回老家。
晚饭过程中娘告诉我说:“村上来人入户了,门口的这条道路要拓宽,要硬化,老房子又得改造了”。这已经是第七次折腾老房子了,说这些的时候娘满脸的无奈和不舍。我安慰娘“没事,就按统一规划翻建吧,到时候找个靠谱的工程队就行了。收拾东西时我们都下来一天就弄好了,这些事你们就不要再操心了”。
安抚好爹娘的情绪,我取消了回城的打算,决定留下来睡一晚。乡下的天黑的早,年迈的爹娘睡的也就早,按照一直的老习惯,我夹在爹娘中间,左手是爹右手是娘。有儿子陪在身边父母睡的也踏实,此起彼伏的鼾声里我却久久无法入睡,脑袋里浮现出关于老屋和爹娘的一幕一幕。
老房子的宅基地是我出生那年就有的。为了解决人多地少的吃饭问题,村上对村民进行了分组编队,尚家沟由两个生产队分割编组为了五个生产队。二队在三角城边上统一筑造了二十几家干打垒的庄院,说是庄院其实只有四面土墙,房屋要由自己来盖。爹娘带着包括刚满月的我在内的三个娃和未装满一辆架子车的全部家当,就迁移到了新居,没有住房,爹从打井队借了一顶帐篷先把全家安顿下来,然后和娘起早贪黑终于盖成了一间用沙枣树枝、稻草做顶的房子,盘了一方六块炕面子的土炕,这样全家就不用打地铺了,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能遮风避雨的家。
家有了,可是如何填饱五张嘴成了刻不容缓的大事,父亲为多挣点工分加入到机运队,几天也不见回家一趟。娘也是起早贪黑的忙,至今的记忆里娘的背影多些。照顾我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大我六岁的姐姐身上,娘出门上工就把我用一根毛绳拴在姐姐腰上,姐弟两个就在院墙下爬呀爬呀盼着娘回来,经常是娘回来了两个泥猴却在墙根下睡着了,放在锅里的馒头也没有吃。
现在娘对我姐弟俩的身高一直愧疚于心,就说是当年没吃上食物饿的。为多挣工分,娘经常晚上去地里浇水或是运粪,姐弟三个怕黑,姐姐每个晚上都会点起油灯。燃油是父亲从机运队灌回来的废柴油,燃烧起来很大的烟,味道也很刺鼻。月月年年竟然将屋顶的沙枣枝熏到乌黑发亮,就像涂了一层漆一样,当时觉得这就是我们最可靠的保护。
后来土地承包,家里分到了十亩地,一头牛,还有从生产队饲养院屋顶拆下来的二十几根椽子,这又激起了爹娘改造住房的雄心壮志。没多久就在原来的基础上加盖了有正规梁檩椽的三间屋,这样终于人和物分开了,那间沙枣树枝屋顶的房被爹改造成专门的厨房,很长时间一直没有拆。有了牛,有了地,再加上爹娘使不完的力气,家越来越有规模了,菜地、牛圈、鸡舍……陆陆续续都建了起来,淘气的哥哥还养了几只兔子和鸽子,突然之间整个庄子就变得生机勃勃了。
姐姐做饭,我和哥哥负责割草喂羊喂牛,父母可以放心地侍弄庄稼。生活越来就越好,我们几个孩子也一天天长大,父母对老房子的改造计划也在紧锣密鼓当中。村办企业砖厂批量生产的红砖出窑好了,老庄子的前墙换成了红砖的;集体抓阄分树了,老庄子满院的房子盖全了。这样小打小闹地折腾了几次,老庄子总算颇具规模,一应俱全了。
第一次对老房子彻底改造是一九八九年夏天,姐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一家有女百家求”登门说亲的人多了,对老房子评头论足的人自然也就多了,父母决定在姐姐出嫁前将老房子彻底改造一下。所有的房子被拆除,宅基地变成一片平地,我丝毫看不出父母有半点不舍和惋惜。这次建房历时两个月,一砖到顶的墙屋顶全是白杨梁松木椽,满院的挑檐出廊再安上铁制的庄门,那个气派哟!当时建成入住的热闹场景现在想起来都历历在目。父母住西屋、哥哥姐姐都有独立的房间、奶奶年纪大了,晚上需要照顾,我就陪奶奶住在上房屋。
姐姐嫁的不远,就在同村。父母和我们两兄弟从来没有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姐姐就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她的房间一直保持原样不动,她用过的物品也不带走,想来就来想用就用。时至今日,年近百半的她还是经常到爹妈跟前找自己的物品。这次翻建让老房子狠狠地风光了一回,很多城里的亲戚不由自主的赞叹和羡慕,爹娘也有了了勤劳致富的满足。
哥哥娶亲的时候又对老房子做过一次翻修,无非是拆除重建,外墙贴瓷砖,房顶吊顶棚,全部按照当时最时新的样式。这时我已经到兰州上学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我就变成老房子的旅客,还好值得爹娘欣慰的是,我娶妻的仪式也在老房子完成。后来参加工作在市区里买房安家,也就是周末回去看看父母或住或不住。哥哥在他的孩子读小学的时候也买房进城,就剩下爹娘坚守着老房子,老房子陪着爹娘。
原来亲密无间的姐弟三个各忙各的,离多聚少,只有每年春节才能全部在父母跟前聚齐。在我的孩子五岁的时候,村上做所谓的小康样板房大规划大调整,像我和哥哥这样从庄子上走出来的男娃子全部给宅基地建房屋。对于房屋建设一直乐此不疲的爹当然是命令我们哥俩必须建,好像是不在乡下盖起一院房子,就证明这麽多年城市打拼的不尽人意似得。虽然是工程队包工包料,可我们都无法守在施工现场,一次性建两个庄子,照看两个现场着实将年事已高的爹娘劳累了一场。
房子建起来,都是满院的房子,可常住的人还是只有爹娘两个。两个庄子相隔不远,哥哥一家回乡下还是住在老房子这面,他的庄子一直空着,也就是放放农具。爹在夏天的时候偶尔会在哥的庄子里住上几天,只是给老娘增添了一份清扫工作。这两个庄子也各自风光过一回,就是哥的女儿和我的孩子考上大学的时候。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爹和娘虽然不能认识上面全部的字,却一遍又一遍念着,捧在手里舍不得放下。按照爹娘的吩咐分别在我们各自的庄子里为孩子摆宴席庆贺,这两回爹都喝醉了,两回都说了同样的话:老鹰飞的再远也要回窝,我这就是给你们建的窝。
乡下的月光比城市里亮、乡下的星星比城市的多,可乡下的夜总比城市的夜黑的透彻。借着烟头微弱的光,我看看爹花白的胡须再看看娘如雪的白发,眼角突然地湿润了起来。爹娘老了,老到担当老房子翻建的监工都力不从心了。处于对土地的热爱,让他们搬到城市里和我们一起居住显然是不可能,我们是时候该回乡下回家伺候爹娘,坚守老房子了。在抽完不知道第几颗纸烟后,我已经在心里确定了建房要请的工程队和大致蓝图,也确定了回乡的预期。娘在睡梦中翻身,手摸索着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好像是在确认这个长大的儿子是不是趁着夜色逃跑了。望着挂在窗帘上的淡淡月光,想起了独自一人在上海求学的我的儿子,不知道他将来还会不会回来这个爹娘一辈子打造,一辈子坚守的窝。
如若读文章就跟品茶一样,那么作者的文章就是一杯正气凌然的铁观音,满杯散发着一股幽香之味,其中又夹杂着一股忧愁之感。
问候作者,祝作者写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