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吧！别以为我不知道！”黑衣人双手插在兜里，歪着头向我呵斥。
　　 “我说什么，你又知道什么？”我惊讶地看着眼前黑衣人，在昏暗的街灯下，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在局里的时候已经向上级“纪检”交代清楚了我的问题，我不明白，为什么黑灯瞎火的环境下，纪检人员又以这种方式和我谈话。
　　 “嘿嘿”黑衣人笑了两声，听着让我感到恐惧。“知道不？本来是想到你家里和你谈的，不过考虑到对你家庭的影响，再说，既然在这儿遇上你，那么先就在这儿说说吧！”黑衣人的口吻严肃而又威严，我能感觉出，这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
　　 我和纪检人员打过交道，知道他们“谈话”方式，眼前这个人和我曾经接触过的纪检人员几乎是一样的口吻，我心里有些发毛。我想，该说的已在前些日子向纪检人员都说了，只是还有一件我深藏在心里极其隐秘的事情，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我在向纪检工作人员做交代时，将我十几年的不正当“收入”一一如实地说了，该退的也退了。我想，我如此“诚恳”的态度，还有积极“退赃”行为，一定会让这些办案的纪检人员“满载而归”。万幸的是我没有被“双规”或者送到检察机关，我暗自庆幸自己能顺利“过关”，接着我就准备不动声色地“光荣退休”，从此在水利局的人们视线里淡化而出。我早已准备了后路，那个经营了十多年的隐蔽的住所，或者说是“金屋藏娇”之处，是我的秘密“老巢”，我会在那里稳稳地度过我的下半生。
　　 “你以为做的隐蔽无人知晓？你遭人举报了！”黑衣人提高了说话音量，那声音就像一声霹雳，顿时让我感到脑袋“嗡”的一声，接着心跳动的频率加快起来。
　　 “这是怎么说的？我，我……做了什么，凭啥让人举报？”我结结巴巴地问。
　　 “怎么？还要我提醒吗？”黑衣人有些不耐烦，说话的语气带有威胁的味道。
　　 “不过我真不知道你们要我说什么？该说的，我都已经向你们说清楚了，现在我真的都已经将问题交代完了。”我沮丧地向黑衣人说着，尽可能将说话语气弄得可怜兮兮的，同时我的大脑在飞快转动，我猜测，眼前的这个纪检人员到底是不是掌握了我最后的秘密。如果我的这些秘密真的露出马脚，那么他究竟会知道到什么程度？我表面恭敬有加，眼睛却在使劲盯着对方的脸，想从他脸色上揣摩出一些东西来。可是在昏暗中只能看到他的高大身材和脸庞的轮廓，根本就看不清他的面容。我心里急速思索应对之策。我想，为了这些金钱，还有那幢楼和楼里的女人，也是为了我自己，必须去做一次博弈！要么以后去过荣华富贵的日子，要么去蹲大狱，我必须拼死也要守住自己的这道最后防线！
　　 “哈哈！你以为你能蒙混过关，你就死了这一条心吧！”黑衣人发出的笑声让我听着感到心悸，我还没来得及多想，黑衣人的手已经拍在我的肩上：
　　 “说吧，你‘金屋藏娇’，还有那个女人，她手里掌管你的那些钞票，都如实说吧！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同事现在就在你的那个，那个‘相好’女人的住所里，我这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黑衣人这番话如同五雷轰顶，我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接着眼前发黑，身子就像烂泥似的倒在地上。
　　 黑衣人蹲在我面前，他的手拍了拍我的脸：“喂，喂！这会儿知道问题严重了？说说吧，到了这份上，死撑着有什么用，该撂下的就尽早撂，还能争取少判几年！”
　　 “我说，我说……”我只感觉天旋地转，我已处在半昏厥的状态，嘴里不由自主地说着……
　　 “说出来就好，这就好！”黑衣人“咔嚓”一下，将打火机凑到他的脸上，点燃一根香烟。
　　 我强忍头晕急忙向黑衣人望去，我看清楚了，这个人的脸是一张我不熟悉的脸，根本就不是我所见到过的纪检人员。我心里顿时一惊：“这，这不可能呀？这事儿实在太蹊跷！”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大对劲，我平静一下惶恐的思绪，忽然感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实在是不靠谱，纪检人员怎能在大街上询问这些事情呢？嗨！还是自己沉不住气，可是眼前这人又是谁呢？
　　 “你看，我该说的都和你说了，这下可以让我回家了吧？”我对黑衣人说着，我想看看他接下来是怎样的反映。
　　 “回家？那是肯定会让你回的，但是，你还得和我说说，”黑衣人说话的语气变得不紧不慢。“这样吧，你再说说其他人的‘贪污受贿’的线索，说清了，我就让你回去！”
　　 “那好吧，我说，我说了，你就让我走？”我的语气极尽讨好语调。
　　 “那是，你说！”黑衣人痛快地说。
　　 “张局长，就是我的顶头上司，你应该知道？”我小心翼翼地反问道。
　　 “嗯，当然知道，我们正查他呢！”
　　 “他曾在某年某月将某项工程交给了某人，某人就给了他某某万的‘好处费’！”我一字一句地说着，同时借着他吸烟闪现的火光，看他有何反应。
　　 “嗯，说的真不错，继续说！”黑衣人有些得意了。
　　 “李副局长，你认识？”我接着说。
　　 “当然认识，他犯了哪些事儿？”黑衣人说话的口气有些快乐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对黑衣人殷勤地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这办案也挺辛苦，咱不妨向前面走走，前面有一家不错的餐馆，我们何不边吃边说？”
　　 “嗯，就听你的！”黑衣人的手再一次拍在我的肩上，现在我知道，我向他“交代”问题，他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我和黑衣人并肩走在大街上。天已经黑了，街两旁的商铺灯火通明，街道上是车水马龙。我边走边向黑衣人“交代”问题，检举揭发某些人。借着街道边上玻璃窗透过来的明亮灯光，我悄悄地偷窥黑衣人，只见他眼光直视，神情庄重又有些茫然。我依旧不停地“揭发”我在局里的领导和同事，黑衣人的嘴里只是“嗯，嗯”地对我每一次的“检举”做着应承，那语气就像给我的每句话标上标点符号。我知道他的意思，就是要我就这样说下去。我嘴里说着，眼睛不时地看着前面路边的一个胡同，我知道那儿是什么地方，那儿有一个大门，进那个院子，就是我想要去的地方。我和黑衣人眼见得就要到了这儿，我的心在蹦蹦地跳。
　　 “我想我们应该这样走，那里有一家很不错的餐馆，你一定会喜欢的！”我停下脚步，侧身对着黑衣人说道。
　　 “向里走就是了！”黑衣人爽快地回答着。
　　 我紧绷着的心稍有些平缓，急忙转身向胡同里走去，黑衣人紧跟在我身后。越向前走，我心里越发地激动，终于我的脚跨进了那个大院的门，我就急忙向门边接待室跑去。
　　 “站住，别跑！”黑衣人在我身后严厉地喝令道。
　　 我仍旧没有停下脚步，我听见黑衣人“咚咚”的脚步声，我知道他在向我追来。就在黑衣人一把拉住我身后脖领子之际，我已经猛地将接待室的门推开了。我和黑衣人一下子扑进屋里了。
　　 “警察！这个人在威胁我！”我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
　　 “他在胡说！”黑衣人依旧是一付阴沉冷漠的神态。
　　 “他在冒充纪检人员！”我竭力地挣脱黑衣人紧抓着我后衣领的手，挣扎了两三下就放弃了这种无谓举动，这个黑衣人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我想这样也好，警察就在眼前，这就能让他们能更准确地判断出我和这黑衣人之间的是非。
　　 “别动，你把手放下！”一个年老的警察对着黑衣人喊道。我心中暗喜：警察果然英明，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来了。
　　 警察回过头向里屋喊了一声，立刻有一个年轻的警察跑出来。他看到眼前情形也不说话，只是上前将黑衣人拽着我衣领的手解脱下来，然后对我摆了一下头：“你先到里屋去，不叫你就别出来。”我急忙走进里屋，就听见屋门“呯”地一声关上了。
　　 我在沙发上坐下，隐约地听到黑衣人在外屋的怒吼和叫骂声。听得出他很激动，但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就想着和黑衣人所发生的这场“奇遇”的每一个细节。我忽然想起我对他的坦白，立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好，我怎么这么没用，居然向这个没弄清身份的人说起自己的‘秘密’？！”我的心再次突突地发颤。现在我只能骂自己竟是这样胆小无用，怎地就成了惊弓之鸟，别人稍加有意无意的暗示，就能从自己嘴里掏出自己要命的“秘密”？我后悔自己的轻信，在忐忑不安中，我更想知道这个黑衣人究竟是何人？我凭经验预感到，这个人不像“纪检人员”，那么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呢？我坐在那儿如坐针毡，百思不得其解。
　　 门“吱呀”地一声打开了，那个年老些的警察走进来对我说道：“你，可以回家了！”
　　 “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拦截我？”我连忙站了起来，向警察询问，我想解开这其中的迷惑。
　　 “他，是个精神病！”警察淡然地说着。
　　 “什，什么？是精神病？”我着实吃了一惊。
　　 “对，已经跑出来好几天了，他家人早就来我们派出所打过招呼，要求我们给予帮助！”警察向我解释着。
　　 “这么说，我这半天是在和一个精神病说话？”我自言自语地说着，心里在掂量和一个精神病患者说的话会不会被他当回事儿？我对黑衣人做“交代”说的话，对他而言无所谓，对我，足可以置于我死地！
　　 “这人过去是官，是个‘贪官’。后来东窗事发，他先是丢官撤职，接着锒铛入狱，后来得了精神病被‘保外就医’，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了！”警察坐到自己桌子旁的椅子上，打开一个本子，在上面写着什么。他边写边感叹：
　　 “你说，贪那么多钱，到头来还不是水中捞月？落得个身败名裂还不说，得了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病，这是何苦？”
　　 “嗨，他这是犯病了，刚才还嘴里不停地说，他要检举揭发，要戴罪立功呢！”警察说话的神态不屑一顾，我却感到头皮发紧，心跳加速，我的眼睛直直地愣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喂，你怎么还不走？”我忽然听到警察在向我问话，这句疑惑的发问立刻让我头脑清醒。我急忙起身，殷勤地向警察恭维：“谢谢，真得谢谢你，不然我还不知得被他纠缠多久！”我努力地挤出脸上的笑容，说着话就向门外走去。
　　 我走出派出所的大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回想这件事儿发生后的每一个情节。我是在与黑衣人相遇开始之际，心里慌乱而差点造成崩溃，但是好在我还是发现了黑衣人的一些端倪。当我试着说自己编的瞎话，说出压根就不存在的“张局长”和“李副局长”，我特别留意这个黑衣人的反映。他的肯定态度让我一下子明白了，眼前的黑衣人绝不是“纪检人员”。庆幸的是，自己随后居然想出将这个“疯子”带到派出所的高招，这不仅让自己安然脱身，也从警察的嘴里知道了这个黑衣人是个精神病病人。这是虚惊一场，但是怎么自己还是在心里感到不踏实呢？
　　 我回忆警察说的每句话，得出的判断是，这个精神病病人不会对我造成威胁，有谁能相信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话呢？我又仔细地将那个警察的神态分析了一番，我相信他并没有看出我有什么破绽。我长舒一口气，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自己住的小区大门口了。我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坐上电梯到了自家门口。我感觉如释重负，心里的那种压迫感顿时减轻了许多。我像往常一样平静地按下门铃，就站在门前等着家人给我开门。
　　 门开了，老妻立在门前，一脸迷惑的神情看着我走进房间。
　　 我忽然发现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两个穿白衬衫的人，这身影我太熟悉了，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两个人已经从沙发上站起，向我走来。我的脑袋再次大了起来，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我强支撑着自己，我只是看见其中一个穿白衬衫的人在向我说着什么，但是我已经听不见他的说话声，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
　　 我没说话，看着这两个人走到我身旁，将我夹在中间。我被他俩簇拥着，向屋外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