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因果(小说)
据史料记载数百年前,西山地头这里是肥美的草场,泉水四溢,百草丰茂,狼狐奔突、水鸟横飞。每至秋季,水波浩渺,芦海荡漾,蔚为壮观。后来,地情改变,水位下降,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趁势入侵,最终在黄蒿沟以西相遇。高过屋顶的沙梁、绵延的沙丘就像排兵布阵般大有攻陷戈壁的气势。春天狂风肆掠,夏天酷热少雨能坚守下来的植物为数不多,常见的也就是梭梭、碱柴、白刺、红柳和沙葱了。梭梭的根部能生长出菌类物—锁阳,白刺在秋天会结出酸甜可口的沙棘果。日子紧张的年月,这些山货确实养活过人,救过命,村里人代代相传也就有了按照节气“跑山”的习惯。
李文新是三角城人,年纪五十出头,经历过那场饿死人的灾祸,当年为活命也跟随大人进西山淘过山货。儿女们都很出息,现早已成家在外地定居。他和老伴王新翠都是村庄里的“强人”,按人口分的十亩耕地不够他们折腾就在集体土地之外又开了十多亩滩涂荒地。再养上三十几只羊,日子过的也算是有声有色富足充裕。儿女们工作好收入高经常也寄钱回来,据知情人透露老两口银行户头里的存款早已超过了五十万,可李文新还是经常地到山里去倒腾山货。李文新的跑山本领是祖传的。他爷爷原来靠给刘地主家拉骆驼为生,常年住在西山的地窝铺,口粮是固定的不够吃只能从山里找吃的。为了填饱肚子跑遍了小山子、驼卧铺、青土井、杨家井一带,知道哪个地方的锁阳壮哪个地方的酸胖(沙棘)个大汁多。后来合作社抽选人员放骆驼,李文新他爹自然是根红苗正的人选了,在山里放了几十年骆驼最大的成就就是娶下一房老婆养活了李文新他们弟兄五个。李文新是老大当年跟着他爹进过几次山,临终前老爷子又把山里的山货分布告诉了他。
一身的家传手艺外加两口子胆大吃苦西山就成了他的银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李文新跑山的本事在村里是人人皆知,那绝对好把式。一年四季从山里掏锁阳、拔沙葱、挖苁蓉、捋酸胖,山里没有他不知道的犄角旮旯没有他不能拿来换钱的东西。尤其是他知道每一处锁阳老坑,这确保每次进山都不会脱空。每次他进山回来,收山货的贩子就早早地在家门口等着了,一手钱一手货倒也干脆利索。村子里有也年青人看着整张整张的红票子眼睛直发光,有几个也学着李文新的做法进过几次山,结果被家里的老人知道后好一顿责骂,后来也只是到季节了去挖个新鲜回来尝尝,坚持靠跑山发财的只是李文新一个人。
锁阳有滋阴壮阳的功效肉头厚实,尤其是将锁阳煮熟和面粉和在一起炸成油饼那可是锁阳吃食里的绝佳极品。村里的老人们每到季节总念叨着这一口。酸胖(沙棘)生津止咳,在药品匮乏的那些年,有人感冒咳嗽就会熬一锅酸胖茶放一根大葱同煮美美地喝上那么一大碗,发一身汗感冒也就好了。近几年,不知道是哪里的专家做了什么样的研究,把个原来其貌不扬的山货鼓吹出来神乎其神的药用功效。锁阳被冠以“沙漠人参”的称号,又是磨粉冲茶又是煮肉的,好像吃几口锁阳真的能长命百岁似得。酸胖也被改头换面为“沙漠茶”,晒干后论克卖。山货的价格一路飙升更加激发了李文新的雄心壮志。
附近村子里进山淘山货的人越来越多,竞争也就越发的激烈。近处地界上可以挖的锁阳越来越少了,李文新通过儿子的关系花了一万元买了一辆部队淘汰的越野车,这下可是如虎添翼。羊也卖了,老两口只要是地里没有什么紧着要干的活就驾车威风八面进山了。有时候行情好就带足了干粮几个昼夜在山里不回来,两人从太阳刚出头直挖到日落西山,就累了就在车上躺一躺踹口气。这样他的锁阳生意就没有中断过,收入自然是源源不断。老一辈的人淘山货有个讲究,挖锁阳严格按照“挖三九挖立春不挖夏秋”的节气,目的就是为了给锁阳留下扬花授粉的繁衍喘息时间。就是在节气里挖锁阳也是只要坑掏到一定深度就拦腰截断再不往下,不能到底不能见根,保住小苗让继续生长。李文新有他自己的理论,他经常说:那些都是老顽固们的老思想,现在社会了只要能变成钱谁还管大小谁还管那些规矩。这个几年他的挖锁阳战场是越走越远,只要他挖过的地方来年出土的新苗是寥寥无几。
听到李文新的死讯是“四月八”后的一个周末,接到李家老三的电话丧报说是他们家老大不在了,定在某天出殡。这个也是我们庄子的一个习俗,婚嫁可以只请有血缘关系或是关系较为密切的同村,但是谁家遇到丧事就必须动全村的。虽然我们在城里工作生活,仍属于村里的人仍属于被邀请的范围。回去后和几个留在村里种地的发小喝了一场大酒,喝酒过程中你一言他一句把李文新之死前前后后就完整地描述给了我。
他们说最先发现李文新死亡的是放骆驼的闫二爷。早在两天前,闫二爷就看到李文新的那辆绿色越野车停在红沙梁下面。因为这两口子虽然经常进山淘山货却从来不到驼圈房子上去,有时候放骆驼的人家让捎带一些东西进出山也是不情不愿,再加上他们两口子是来去随意,久而久之驼圈房子上的人也就是任其随意。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闫二爷看到他们的车还是没有挪动,还在寻思这两口子准是发现好货了,这次绝对会像以前一样发现好货不把车厢装满绝不收兵,就没有再去关注。到骆驼上水的时候发现有一峰三岁的怀孕母骆驼没有回槽,据闫二爷判断那峰驼临产期就在这几天,怀疑是把羔产到外面了就决定去找一找。闫二爷在山里放骆驼也有近二十年的光景了,寻踪找驼那是眼到擒来,一路跟着踪迹最后在白疙瘩下面的梁子处找到了已经产下羔的骆驼。晚上山里冷不丁就有过路的狼啊狐狸这些走兽,怕羔娃子被糟蹋了,就慢慢地抄近路将骆驼母子吆回圈。
近路从过红沙梁过,到那儿才发现出事了。李文新倒栽葱的姿势一动不动就像一根锁阳,他的老伴王新翠也是横卧在车前。大事不好,丢下骆驼,闫二爷三步两步感到跟前。先试探王新翠还有一口气,转头用手当锹一番刨沙从锁阳坑里将李文新挖了出来,清理掉口鼻的沙子再一试探已然是没救了。死的已死,有气的还要抓紧救活,灌水呼喊掐人中王新翠终于喘过气来了,闫二爷从鬼门关拉回了一条命。缓过劲的王新翠扑在已经僵硬的丈夫身上嚎哭到瘫软才给闫二爷讲事情的经过。那天,发现了这棵从沙丘上冒出头的锁阳两口子自然是欢喜,因为按经验这苗绝对不会短甚至是一窝生多根。顾不上吃东西,两口子轮番上阵挖沙掏坑,眼见都超过三尺深了还不见根出来,之前的判断也没错这是一个一窝六根的大坑。他们上次挖到一根二尺多长小臂粗细的锁阳卖给了市里做房地产的杨老板就得了两千五百元,这根从品相长度都远远胜过那一根,再加上那几只短一些的怎么也会有六千元到手。又接着挖了半天终于看到根了,李文新非要说用手将根刨出来,这样才更值钱。就在他钻进坑里刨沙的时候松动的沙丘坍塌就把他埋了,累了半天再加上本身有血压高的毛病,又惊又吓王新翠当时来不及救丈夫自己也晕倒在地,悲剧就这样造成了。
闫二爷连声说着造孽啊造孽,赶紧打电话给山外的儿子,告诉李家的弟兄李文新的死讯。路远再加上道不好走,等山外的人赶到已经是半夜了,月亮照在李文新冰冷的身子上也是冷冰冰的,李家老三费了好大劲才从已经死去的李文新紧紧攥着的手里将沙子取干净。闫二爷只对处理后事的人说了一句:山逼急了也是会吃人的。转头吆喝起卧在不远处的三岁母驼和它的羔娃子往驼房走去,起风了,山里的风“呜呜呜”的声音不知道为谁在哭。
后来回过一次村子,听人说:李文新出殡后,悲伤过度的王新翠半个身子也无法动弹,被儿子接去外省去了。那辆绿色的越野车作价两千五百元卖给了收废品的,庄子上了锁看来是荒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