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别问我爱你有多深(随笔)
当县城第一中学搬到我所在小区的对门,小区住房就成了学区房。乡下的、城里的,家长和学生把第一中学奉若神明,仿佛进了这校门,大学校门就敞开了一扇,他们把考上县一中视为无上的光荣,这光荣不仅仅是自身的,似乎还荣耀了祖先。旁人问:在哪儿上高中呢?家长答:在一中呢。脸上分明贴着金。
几年下来,一中的高考成绩芝麻开花节节攀升,一时间来一中上学者趋之若鹜,有城外的、县外的、还有省外的。家长陪读炙手可热,外地的自不必说,就连城内离学校居住远些的家长也在本小区租房陪读。每一个暑假开学,总有一些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车牌出现在小区内。每年高考最后一场考完,这些渐渐熟悉的面孔拉着行李箱,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汇入归家的高考车流里,然后四散而去。这里成了一个驿站,这里有温暖的港湾。一些幸运的孩子,踩着中午和晚间的最后一阵铃声,从校园门口拥挤而出,步履匆匆,奔向临时寻找的最近距离的家,那里有晾好的热水,有飘着香的饭菜。
第一次见到他,那个陌生的男人,是在去年暑假开学后的某一天。他给我的印象极深,他的长相一下子雷到了我,大夏天总是戴一顶帽子,大脑袋,上宽下窄,与细长的脸有些不搭,脸上镶着一双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瘦削的身材,按说这个年龄的男子都已经腹部微凸或者大腹便便,他是另类的一个。他的身材,总会让人产生一种随时会被一阵不需太大的风就会吹倒的感觉。碰到他时正在甬路上走着,也走成了一阵风,看他,就像是发现了一只正在进化成人的猴子。这只“猴子”不会做鬼脸,始终是古板严肃。
猜测他是陪读的家长,只是别人家都是夫妻二人,或者母亲,只有他是个单身父亲。我无数次看见他一个人在小区内孤单的影子,一惯地行色匆匆,偶尔手中夹着一只燃着的香烟,吸的时候目光专注在喷出的云雾里,随着这云雾四散,目光便游离了。一次次,我能感觉到他的忧郁和寂寥。甚至有了一些八卦的猜想:他的妻子离异了或是不在了,他一个人带着孩子离开自己生活的空间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同时,也会有一些问号在头脑里堆叠着:这个男人是干什么的?他靠什么生活?就这么全天候地陪护,岂不是坐吃山空?
确认他是陪读的家长,是一天中午放学,那天单位有任务派我去学校。走出学校门口,我见到了他,正躲避车流横穿马路,等在东门口。不一会儿,门口小跑出来了他的女儿,她一下子挎住了爸爸的胳膊,父女二人用这样的姿势过马路。女孩儿的长相和身材得了父亲遗传,她的脸是瘦了些儿,只是不像父亲的脸那么突兀,有这个年龄女孩儿的红活圆润,也有青春期孩子普遍生长的青春痘。她挎着父亲的胳膊,头斜倚在他的胳膊上。她满脸挂着笑容,与父亲小声地交谈着,父亲脸上平素见惯了的严肃,被遍布着的柔和笑意一扫而光。他回应着女儿的话题,声音清脆高昂,与他瘦弱的身体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小区路口处,前来等待孩子的家长不在少数,只有这一对父女最为默契,最为亲密,走在他们身后,那背影,貌似一对亲昵的情侣。
另一个午后,我上班,走出小区路口时,又碰到了那对父女,我熟悉的那个父女的动作,穿过马路,他在送女儿上学。在东门口,若不是有门卫阻拦,他一定会把女儿送到教学楼下或者教室里,他全方位地陪护不只于此。在一个下午的课外活动时间,又看见了他。他手里提着保温饭盒,在铁栅栏外等候着女儿,栅栏门里,女儿一路小跑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接过了父亲送来的饭菜。
一天中,在租住的小区与学校间,一条马路相隔接送女儿往返4次,余下的时间买菜做饭,精心而又合理安排女儿的一日四餐,经营着父女二人的生活和心情。他毫不逊色那些母亲,比她们想得做得更为周到细致。女儿是他的一片天,高考是父女二人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段经历,有了父亲的陪伴照顾,这一段路程没有风雨没有泥泞。这一段路叠加了他们多少个脚步,难以计数,只有脚下那条路知道。对女儿的爱有多深有多重,在他难以计数的凝望里。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女儿,似乎弄丢了自己。他在心里说,为女儿就是为自已。
300多个陪伴的日子同高考一样也在倒计时,每一天,每一刻,他不改初心,始终做着那个一如既往的最好的父亲。他知道,这样的陪伴会越来越少,走过这段路程,她要成为一只高飞的鸟儿,挥着翅膀去更远的远方。而他只有用留恋和祝福目送。他知道不必追,以后的路再远再难,她都要自己走。
在昨天,结束最后一场考试,从考点出来,小区路口被车流人流堵死。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或许是一年中最轻松的时刻来了,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我想,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这位父亲了,我的心里满怀着敬意和祝福。一路平安。
我想她的女儿应该懂得这种爱,这份厚重的父爱就是一本厚厚的书,要自己书写,要用心阅读,还要常读常新。这本书会温暖她以后生活中的每一个日子。
2017.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