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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遥远山村


作者:风呜呜 布衣,270.4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780发表时间:2017-06-16 19:50:43

小时候因父亲下放,我们举家迁往一个叫新村的地方生活。记得那里四周环山,山中为台塬,塬上数间土屋。初迁于此,正值秋冬之交,冷风瑟瑟,落木萧萧,檐头墙畔枯草摇曳,呜呜作鸣,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什么。
   这里没有学校,孩子们需跋山涉水前往一个名叫店梁的邻村念书。在求学的路上,我与同村的几个孩子结伴而行,日复一日往返奔波于山乡的风尘里。在那个没有电灯电话,更没有交通电信的年代,极为落寞闭塞的乡居生活,一切都显得如此安详宁静。读书也无需花费多少心思,没有夜习、不留作业,也很少考试,学多学少咸有问津者。平淡无奇的日子一如村前时断时续的清冽山溪,无声无息地流向远方……
   虽然乡居生活有些过于单调,但这对于禾苗般土生土长尚且未被更多尘嚣濡染的童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遂心如愿的。习惯于与泥巴打交道的庄户人一向鄙视虚名浮利,更为看重和推崇以老为实的淳朴民风。对娃儿的培养也甚为宽容大度,能学多少就学多少,能做点啥就做点啥,学不来、做不会也并不打紧,只要尽了心力且不失厚道做人的本分,这就算是个好娃。不管有无多大出息,到头来不误担水劈柴,种地放羊,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就行。
   不过,庄户人也有解不开的愁结。尤其那难耐的饥饿恶魔般如影随形,无时无刻困扰着人们。
   那时,我们姐弟五个正值抽苗拔节、疯吃海喝的年龄,却不幸赶上缺吃少穿的饥荒年月。也许地贫,贫瘠得不能出苗;也许人懒,懒惰得不肯播汗,但我以为这两样全都不是。那时的人们似乎整日玩命地忙乎着生计,但到头来家家户户总难摆脱穷愁潦倒的生活窘境。饥饿真就将我们姐弟变成古书所描绘的那种叫“饕餮”的怪物,贪馋成性,永无知足,才吃过上顿便又惦起下顿。平日里,我们有事无事总爱绷脸往灶间里混,兀鹫般争食案板上剩下的什物。一锅捞米饭还未待蒸熟,老早就猫在那里候着争抢锅巴。金黄色糜米锅巴蘸酱油或浸咸菜汤的美味至今想起令人舌底生津,垂涎欲滴。有时母亲沉不住气,就一个劲地往外撵:“早晚没个饥饱的,一边闹腾去!”见儿女们苍蝇般扒在堂口咋哄都哄不散,母亲只好将切剩下的边角料每人分给一些,用以缓解孩儿们的饥饿。
   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偏就造化出人们可容山纳海的笸箩肚,那不争气的肚皮一天到晚叽叽咕咕闹个不停,不由得让人疲于应付来自饥饿的威胁。有时实在饿得慌,我就随手撩起衣襟,照着那不争气的肚皮一通胡乱拍打:“好乖乖别烦人,我也没法子啊。”
   与其仓罄廪空难全两餐饱,莫如搜山掠地暂缓一时饥。生活原本就是把双刃剑,给你饥饿的同时也给了你挑战饥饿的本领。山溪捞泥鳅,秋场扎耗仓,雪原套石鸡,山林砍柴火。为填饱肚皮,饥寒的童年将攫取的目光投向山川原野。那时我们能够向大自然索取的食物——植物类有沙奶、梭牛、桃骨、沙枣、马茹、蘑菇、地毛、地皮;动物类有黄羊、盘羊以及野兔、野鸽、沙鸡等。
   扎耗仓尤其是一件极具技术含量的营生。每逢收割完庄稼,姐和我便带上耗仓箭、拉土筛、铁锹、口袋等,共骑一头驴子,顶着深秋的风寒,前往很远的糜黍地里去“鼠”口夺粮。扎耗仓先要查看鼠窝新旧程度,即使新洞也要从显露出的细枝末节进行仔细判断。一般洞口有松土,土中有足印,印上有籽粒的,内中很可能藏有粮食。此时用带有倒钩的耗仓箭在洞口周围来回往地底戳,瞬间就会有一小撮禾穗被倒钩带出,随后几锹,少则两三斤,多则五六斤的糜黍穗便收入囊中。扎耗仓虽然给家人的餐桌增添了亮色,却苦了痛失储粮的田鼠。可以想象,在漫长而严寒的冬季,那些断了口粮的小生灵境遇将是何等凄惨。据说田鼠发现自己的粮仓被盗挖一空将会痛不欲生,有的干脆把自己吊死在树杈上。每当念及于此,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田鼠不是被《诗经》长期讽喻的那种硕鼠,至少它们还要靠自己的劳作甚至长期积淀的智慧生存。从求生的理念讲,无异于我们人类。纵然人以食为天是颠扑不灭的真理,但头顶的那片“天”并不完全属于我们人类独有,这也是不容践踏的自然法则。
   后来村子南头办起了饲养院。守院人是位被唤作猴威的中年汉子,他一条腿残疾,走路一跛一跛的,年届五十还未娶过媳妇。听长辈们讲,他姓白,名猴威。在当地“猴”是“小不点”的意思,寄托着家族对弱小者的爱怜之情;“威”自然是威风、威武、威名远扬的寓意。猴威早年曾在傅作义部队服役,虽然是旧军人,但也算威风过一阵子。后来在战场上被人用马刀斩去了一只脚,打那以后猴威便威风扫地,一蹶不振,辗转流落异地他乡。
   每逢秋季,饲养院矮矮的几间茅舍被遮掩在日渐增高的草垛后面。一摞摞草垛,满尖尖、黄灿灿的,像童话里的一座座金山,诱惑着游戏的童年,给蒙昧无知的童年频添无尽的乐趣。
   兄弟里排行老大的我,时常引着俩弟去饲养院撒野,栽筋斗、捉迷藏、掏草洞、搭草棚,甭提玩儿得有多开心。有一回捉迷藏,我无意间闯入猴威的茅屋,忐忑中定睛一瞅,发现屋里没人。惊魂甫定,一股浓香,一股摄人心魄的浓香沁入心脾。我循香径直摸到伙房灶台前,锅盖被掀开瞬间,满当当一大锅黑豆正腾着热气。饿狼撞见羔羊,我两眼放光,一个劲儿咽着唾沫。呆愣片刻,我立即将俩弟唤至近前,以帽代钵每人连豆带汤满满盛了一“钵”,忍着火辣辣的灼烫,端起帽壳夺门而逃。后来才得知那黑豆是用来给产仔牲口催乳的。
   “狗日的,敢偷吃公家饲料,看黑了你肠肚!”身后不时传来猴威怒不可遏的叫骂。
   黑豆在锅里就洒过盐的,嚼在嘴里似有肉粥味道。我们将滴着汁液的帽壳放在溪边石板上,二话没说,就用手掬着便往嘴里送。一气儿狼吞虎咽之后,洗涮时才发觉,被豆汁浸染之处怎么也清洗不净,小脸像是圈了胡须,小手黑成了熊爪。尤其那帽壳,无论如何搓洗都难以去掉斑斑污渍。我们面面相觑,顿时傻了眼。这下我们真的悔了,悔得肠子都黑了。
   落日余晖中,兄弟仨耷拉着脑袋,战战兢兢的往回走。当晚,我们着实让脾气暴躁的父亲给狠狠地皮练了一回。
   做了回贼,挨了次揍,连惊带吓,我做了一宿噩梦。睁眼时,天光大亮,家人上学的上学,下地的下地。咋就没人唤我?也许唤了,没能唤醒?不容多想,我胡乱穿起衣裳,拎起书包迷迷瞪瞪往外奔。那时学校迟到要罚站的,就站在讲台一侧,傻乎乎地面对着全班同学。
   途中恰好见几头驴闲逛,我瞅准其中个头稍矮的,纵身一跃上了驴背,一手薅住鬃毛,两腿使劲儿一夹,向前狂奔而去。在驴背上,似乎昨个儿偷吃在肚里的黑豆正不住地喊冤叫屈呢,所郁积起的“怨气”随着一路起伏颠簸,连珠炮似的往外突突。
   寂静的校园不时传来朗朗书声。我滚身下了驴背,慌慌张张向前奔去,在教室门前稍稍缓了口气,便颤颤地一连喊了几声“报告”,才最终被允许入内。
   此时老师正在专心致志地给同学们出题造句,似乎并没在意蹑手蹑脚摸进课堂的我。就在我如释负重,放下书包,准备落座当儿,我们的老师终于发难了:“迟到的同学请别急着就坐,请用‘……就……就……’句式给大家造个句!”
   老师杀出的回马枪,令人不及防。“就……就……”我吞吞吐吐,不知如何答对。蓦然,路上一颠儿一颠儿骑驴崩屁的情形掠过脑际,于是脱口而出:“我,我今早在上学路上,就骑驴来就放屁……”应该讲,句子这么个造法是没错的,但不留神就真给这么造了。此句一出,无异于掷出一枚重磅炸弹,课堂登时炸了窝,轰然爆笑之后的私语、窃笑、白眼,冲击波似地一浪高过一浪,瞬间将我淹没……
   后来父亲平反,我们离开那个村子。一晃多少年,那个曾经给童年以欢乐和忧伤的小山村,时常浮现眼前,成为终生抹不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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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那遥远的小山村,有我永远不会忘记的童年的记忆。文章的开始点明地点,同时也奠定了文章的感情基调,深情的回忆里带着淡淡的哀愁,淡淡的愁绪里流露出难以忘怀的温馨。这里交通闭塞,生活平淡的近乎于单调,但是民风淳朴,村民勤劳;紧紧地困扰着我家以及全体村人的是饥饿,人们最注重的事情、最难以忘记的事情就是如何想方设法解决饥饿问题,在自然里索取食物,和地里的田鼠争夺口粮,在饲养院里偷吃牲口的食物,因为不小心迟到后在班级上的“出丑”,等等,曾经的辛酸在岁月里酝酿成了温馨与难忘。文章语言朴实清新,感情真挚。问好作者,祝您佳作不断!【编辑:平淡如水】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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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如水        2017-06-16 19:51:14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有我永远不会忘记的童年的记忆。
不与他人攀比,只求自己进步!
2 楼        文友:风呜呜        2017-06-17 12:49:49
  多谢平淡如水老师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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