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美】与父书(组诗)
◆最初,其后
一条道里有火,一定也有水
他坚持相信,怀抱星光
就能燎原
赤足走在荊棘丛林
一些疼勾兑血水
自饮,一些象征性的安慰词
在钢筋水泥
摸爬打滚
看透的事物才是最可怕的
但他没说。三十七年了
他脸上的褶子比故事还多
他还是担心囊中
磕不出声响
◆一床之隔
像这样的情况,他无能为力
儿女的学业、妻子的寓所
他要饮尽那些灰暗的夜色,还要
与奚落排挤朝夕相处
到底缺了什么,他的努力
比一张纸还薄。失恋的女儿
又一次堵住他的咽喉,像失学时
像童年到处拼床时,像今夜在异乡的出租屋里
◆石头记
在荒山挖土,引炮,凿洞
心中的石头由此卸下
那些年,他有使不完的力
交由铁锹、凿子、大锤、斗车
支唤。山岭的树木苍翠
雀鸟成群,他也没空看一眼
光阴易逝,他总怕梦想死在路上
一个男人两种身份,他掂量过
那一个都不能扔掉
◆鱼塘记
旱地捆绑了出路,他又把理想投向湿地
挖一个鱼塘比凿石轻易多了,无非是
丢掉六十个工作日,招致他女人一顿骂
年轻什么都新,黄历有用不完的明天
随便抓一个,也够幸福一段日子
但经营是门高技术,他一辈子也学不会
苦闷期不可预计,村庄不大
嘲讽的话,半天就能传遍每个角落
◆木匠
那本家具模型的书是正度十六开的
他的木匠生涯由它开始
他亲手打下的家具有:
衣柜、床、餐台、桌椅、门……
这些婚后财产,一用就是十几年
断脚、掉漆也是家里的宝贝
他怀的才,只有他的女人最懂
他锁起那些五金,也是计从女人的话
他南下的时候,挑着两包衣物
一头轻一头重
◆捕猎者
他的身份多变,时而是泥瓦匠
时而是木匠,时而是猎人
他无法改变的身份是丈夫、父亲
和穷人。这三种固定身份
逼他交出锋芒,交出
骨头里的悲戚
他为捕捉一头野猪,铤而走险
果树下差点成为冤魂,那个女人
一边垂泪,一边为他熬药
“你爸差点被别人当贼打死在异乡”
◆在深圳
南方一线城市,那些下海的人
掘了一桶又一桶金。他守得云开
不见月明,一身衣物那么脏
洗也洗不净。又不是乞丐
又不是长得丑,西装穿在身也有明星样
他顾不了影,自不了怜
烈日当空就得像条狗。下雨时
别人在浪漫他是在浪费
每个工地的路都是直的,遇上转折的
他又丢不下孩子
和他的女人
◆沉默
他吞下咳嗽,血液有一半是药做的
支撑的颈椎弯曲僵硬,这副衰老皮囊
他无法从一米七二的骨架里
找出曾经的铁
锈迹斑驳。被指认过的现场
一会清晰,一会模糊
他说他有证据,但病历单那么厚
翻了一半就生气了,沉默时
特别像个孩子
◆养蜂人
他何时爱上蜜蜂,这些精灵
缠住就放不下。阳台,房檐,楼顶
与蜂箱守株待兔,新的扉页
被翻开,被灌满糖浆
想起这些,一张脸时常像绽开的菊花
有时招致曲解,玩物丧志
与惟一的儿子示敌,理由再多
他的女人都将它推翻
◆谨慎
腊月廿十七,他又跑一趟县城
这次要回来一千元。拿钞票的手
比提一桶泥浆要谨慎,他说
剩下五百等开春再要。六十岁的他
不敢向儿女索要,把病一放再放
轻时就出门出售自己,重时
一个小诊所就能缓解疼痛
他训他女人愚蠢:靠自己挣的
比向别人要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