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火辣辣的太阳燎烤着山石，满山的灌木叶无精打采地绻缩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枯萎干死，腾腾热浪穿透树叶的神经袅袅地飘向天空，仿佛只需一点火星就能够点燃。只有知了一边把吸管插进树干拼命地吮吸快要干枯的树桨，一边扯着嗓子“热呀——热呀——”地尖叫着，仿佛全世界就只有它们最怕热似的。
　　 12岁的福娃照例赶着家里唯一的那头黄色耕牛上山去放牧，牛儿低着头一边不停地找寻着可以啃食的青草，一边使劲甩动着尾巴驱赶着永远也赶不完的苍蝇。牛娃亦步亦趋不远不近地跟在牛后面，一则随时掌握牛的去向防止丢失，二则还可以防止随时被蛇咬伤。因为牛经过的地方，即便有蛇，也会被牛惊扰跑掉的。
　　 就这样从日头当空照到没入西山，半天时间，牛在走，福娃也在走。牛不停地吃着，福娃则不停地想怎么才能说服自己的父亲，不再去那所天天需要起大早、背不了课文还不让回家吃饭的讨厌的学校，隔壁的二狗子说不去就不去了，他爹连一句话都没说就同意了，可福娃刚把这想法提出来，就挨了老爹一大嘴巴子，“你小子下次再敢说不上学，小心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一连好几天，福娃的脸上都还火辣辣的疼，看到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伙伴们一个个都回了家，并且秋季一开学就要去10里之外的学校住宿，从没出过远门的福娃从心里就感到害怕。村里的小学只有四个年级，两间教室，两个年级共用一间，一、四年级一间，二、三年级一间，一年级人数最多，将近20人，依次递减，到了四年级就只有三、四个人了。四年级以后去10里外的乡中心小学，往往就只有一两个人了。到了福娃这一届，四年级时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上课时，老师对着他一人讲一会儿，讲完了出几道作业让他做，剩下的时间就开始教一年级。可是很多时候福娃并不会，他很想问问老师，但老师在领着他的师弟师妹们不是念“b、p、m、f、d、t、l、n”，就是反复在重复着“1加1等于几，1加2等于几……”不会做就不准回家吃饭，福娃就这样挨了很多次饿。
　　 跟随着牛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福娃也没有想出一个满意的办法来。等他从满脑子胡思乱想回到现实的时候，才惊恐地发现，火红的太阳已经下山了，一大片乌云已经黑压压地从山顶上压了下来。更令福娃惊恐的是，已根本搞不清楚回家的方向！
　　 第一时间，福娃想到的就是哭。扯开嗓子干嚎了几声后，发现根本没有用，四周既没有房屋，也没有人听见他的哭声。福娃只好解开盘在牛角上的僵绳，一头紧紧地攒在手中，牵着牛尽量沿着平缓的地方慢慢向山下走去。
　　 乌云还在堆积，已经起风了，呼呼的风将叶片层层掀翻，白乎乎一片，叶片相互拍打着，发出啪啪的响声。
　　 福娃牵着牛，一边小心地撩开一丛丛矮树枝，躲避着荆棘的划拉，一边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蛇和其它野物。在家里，福娃没少听父亲讲过在山上遇到野猪的事。
　　 正艰难行进间，忽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刷刷的声音，紧接着就看到一片片矮树倒向两边，一团黑色的东西快速地蠕动，蟒蛇！一条碗口粗细两米多长的蟒蛇穿过草丛正向自己行进的方向爬过来，在距离福娃近3米的地方面对面停了下来……
　　 瞬间，福娃连呼吸都停止了！
　　 显然，蟒蛇发现了福娃和他牵在手里的牛。双方愣愣地盯着对方，福娃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丢下牛赶紧逃跑，但他的手却不听使唤，僵绳牢牢地抓在手中，五指紧攒，松都松不开。双脚也不听使唤了，两条脚怎么也抬不起来，连一小步也没法迈出。
　　 跟在福娃身后的黄牛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突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吼叫，这叫声苍劲而有力，掠过片片树梢，直到撞向远处的岩石又弹将回来，传出清晰的回响。
　　 蟒蛇被这一声吼叫激怒了，它高高地竖起脑袋，张开血盆大口，吐出长长的信子，尾巴沙沙地响着。它要进攻了！
　　 危急关头，身后的黄牛一摆头，将福娃推向旁边的草丛，紧接着双腣跨前半步，低下头颅，双角平行地面，迎着蟒蛇冲了上去……
　　 这是一场牛蛇大战，黄牛利用自己一对尖尖的牛角不断地向蟒蛇发出攻击，好几次险些将牛角插入蟒蛇张开的大口中，但都被蟒蛇轻盈地躲开了。
　　 面对黄牛的攻击，蟒蛇一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胆怯，一边躲避着黄牛的进攻，一边伺机寻求机会反击，它张大着嘴巴，长长的信子一次又一次试图插进黄牛的颈脖，在躲开黄牛尖锐的牛角后，蟒蛇抓住机会缠住了黄牛的脖子，长长的身子快速地绕着黄牛一圈又一圈地缠绕着，企图让黄牛窒息，丧失攻击能力。黄牛则猛力地甩动着脑袋快速地移动着四肢打转，化解着蟒蛇的缠绕，蛇尾随着黄牛快速的转动，像鞭子一样不停地抽打着树枝，片片树叶和断枝瞬间四处飞扬，在牛娃的眼前乱溅横飞，好几次差点直接扫到了牛娃的脸上。终于，蟒蛇忍受不了巨大的疼痛，从黄牛身上滚落下来，直撞得树丛哗哗作响。
　　 好半天，福娃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黄牛和蟒蛇你来我往战成一团，他忘记了喊叫，忘记了躲闪，甚至忘记了呼吸。
　　 这时，天上的云层越压越低了，天仿佛就要完全黑掉了。不知什么时候，蟒蛇的尾巴已经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红色的血液甩得树叶上到处都是，黄牛前腿也被蟒蛇撕掉了一块皮，很明显，毒液已经渗入了黄牛的身体，黄牛的动作已没有了先前的敏捷，但它仍然没有停止战斗的步伐，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尖角发动着进攻。
　　 就在蟒蛇抓住机会再一次紧盯黄牛的脖子直扑上去的时候，黝黑的天空突然曝出一声巨响，咔嚓一声，先是一道明亮的闪电从天际划出，急驰而下，紧接着就听到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紧挨着黄牛和蟒蛇的一棵脸盆粗的大树瞬间被闪电劈成了几半，哗啦啦一阵乱响，一股焦糊味直冲牛娃的鼻孔。借助闪电的亮光，福娃分明看到，刚刚还和黄牛纠缠在一起的蟒蛇此时已经被劈成了几段，冒出一阵阵白烟。黄牛倒在了地上，无力地动了一动四肢，也停止了呼吸。
　　 像从梦境中突然醒了过来，福娃看着眼前的蟒蛇和黄牛，竟然没有了恐惧。
　　 下雨了，豆大的雨点击打在树叶上，发出唰唰的响声，紧接着四周全是哗哗的雨声，整座山都被浸入了一片水雾之中。
　　 干旱了一个多月的老天，在这个夜晚将吸附的水量全部还给了大地，暴雨哗哗下着，丝毫没有减弱。雷雨伴着闪电，瓢泼似地倾泄而下，福娃就这样借助闪电的余光，判断着前进的方向。行进中，衣服早已被树枝、荆刺划破了，一条条挂在身上，但福娃已顾不了这些，他捡了一根棍子拿在手上，防止打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找到大路，判断家的方位！
　　 此时的福娃头脑无比的清醒，他知道，只有顺着山梁往下走，才有可能走出大山，找到回家的路！
　　 福娃在山里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着。他要赶回家，告诉大人们发生的事情。他知道在山的另一边，父母也一定在疯狂地寻找着自己的下落。
　　 天刚麻麻亮的时候，福娃终于看到了他家山顶那棵大树上挂着的老鸹窝，他一路连滚带爬回到家中，一头扑倒在了母亲的怀抱中，便昏了过去……
　　 两天后，福娃醒来，黄牛已经被父亲请人从山中抬回，没有被分食，而是被隆重地安葬在自家的老坟场内。福娃跟着老爹来到黄牛的坟头，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从那以后，福娃再没有提一句不想上学的话，而是一路突围，直至成了方圆几十公里第一个大学生。
　　 只是，每次回到家乡，福娃都要去黄牛的坟头去转转。在那里，他仍然会回忆起那个穿透恐惧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