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
保庆他娘上吊死了,就吊死在他家那棵老槐树上。
保庆他娘是三个月前查出胃癌的,查出来就是晚期了。因为老太太一辈子节俭惯了,即使一年前胃就时常疼,她也是能忍就忍,怕上医院花钱。
保庆他娘命苦,五岁没了娘,后娘待她很不好,爹又怕老婆。所以从小就家里地里的活儿都干,洗衣做饭,喂猪放羊都是她。还时不时受后娘的辱骂殴打,时不时的被罚不让吃饭。
后来嫁给了保庆他爹,一个老实憨厚的汉子,她总算感受了爱,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保庆他爹很疼媳妇儿,有好吃的都尽着她,地里的重活也不让她干。
保庆他娘由于从小在娘家干活劳累,年纪轻轻就有腰疼的毛病,保庆他爹听人说用槐枝煎水,擦洗按摩腰部能治腰疼,就从别的地方移来一棵槐树,时常煎煮槐枝给老婆擦洗按摩,别看平时他笨手笨脚,按摩起来细心得很咧。按得她很舒服。保庆他娘的腰慢慢轻快多了。
结婚一年后,有了保庆,保庆他爹更高兴了,干活也更有劲了,对保庆他娘也更好了,一家三口幸福甜密得很咧。
保庆他爹农闲时在村办的砖机上上班。在保庆三岁时,保庆他爹却因往砖机里填土时,一时疏忽,掉进砖机里,轧死了。
保庆他娘哭得昏天地暗,感觉天塌了。
生活还得继续。保庆他娘擦干眼泪,看着才三岁的保庆,在保庆他爹的坟前发誓,一定要好好地把保庆抚养成人,而且绝不改嫁,绝不让孩子受屈。
就这样,保庆娘又当娘又当爹,省吃俭用,把保庆拉扯大,娶了媳妇。
因为家里穷,儿媳妇对这个家并不满意,时常对生性懦弱的保庆骂骂咧咧,对保庆他娘也常是白眼相待。
保庆娘都忍了。为了孩子,她什么都能忍。每当又受儿媳妇气的时候,她会倚坐在那棵丈夫亲手栽的槐树下,偷偷抹把眼泪,轻声诉说着委屈,希望在天堂的,这世上唯一疼爱她的人能听到。
好在保庆的儿子,她的大孙子笑笑跟她很亲。因为从小是她带大的。待笑笑七八岁时,笑笑妈再对奶奶冷言冷语时,笑笑会站出来帮奶奶说话,护着奶奶。
所以保庆他娘心里又有了希望,她经常领着笑笑在那棵槐树下,给他讲爷爷生前为人多么好,对自己多么关心,对家付出多么多……
如今已62岁的保庆娘,就是在上次胃疼实在受不了了,几乎快昏过去的时候。才给保庆说了,保庆找来车把娘送进了医院。
当检查出胃癌晚期时,保庆两口子呆了。保庆说,俺娘一辈子命苦,咋又得这病。媳妇儿说,不挣钱的老太婆,这一病又得花多少钱啊……
住院保守治疗,因为已扩散,没法手术了。保庆倒也在床前伺候得可以,毕竟他娘一人把他拉扯大,受了多少苦,他是清楚的。
可是媳妇儿就不行了,天天指桑骂槐,说什么老太太花了不少钱,还要连累保庆不能出去挣钱了。笑笑正上大学,一年不知要花多少钱咧。还说,这病是个大窟窿,花多少钱都是浪费……
保庆小声嘟囔两句,不让她说。她的气更大了,骂保庆是窝囊废,没本事挣钱……
老太太就这样自己要求出院了。
出了院的保庆她娘,每晚痛得睡不着,有时真受不了了,他就让保庆去镇上医院拿点镇痛药吃,吃点药,还好些。
后来,口服镇痛药不管用了,要打针才行。打杜冷丁针,要去镇上医院打,去了几次,保庆媳妇开始不愿意了,又骂上了,说嫁到你们家没享过一天福,老不死的,成天光折腾人,折腾钱……
那天半夜,保庆娘又痛得不得了,就去敲保庆的门,叫保庆。里面是儿媳妇说的话,说保庆不在家,半夜出去装砖了,钱花光了,得赶紧挣钱。
保庆娘说,保庆媳妇啊,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如果有一点办法,我是不会来叫门的。
里面没人说话,只是隐约听到了保庆低低的抽泣声……
保庆娘绝望了。她蹒跚着只剩七十来斤的身体,来到那棵老槐树下,哭着说,他爹呀,你倒好,在天堂享福咧,也不管我了。我实在受不了了呀,儿子我也帮你养大了,孙子都上大学了。我这就去找你了……
最早发现的是保庆,当清早看到老娘吊在树上时,他吓懵了,“哇”的一嗓子,就跑出去叫人了。
街坊来了,赶紧把老人放下,身体早凉了。
邻居根爷,早就对保庆两口子的不孝不满了。指着保庆骂,你个龟孙,发现恁娘上吊不赶紧救人,还有时间去喊人咧,恁娘死咧惨呐……
后来,笑笑从学校回来奔丧了,得知奶奶是上吊死的,哭着质问他爹娘,俺奶咋会上吊啊!
保庆媳妇儿说,你奶奶是被病痛折磨得实在受不了,才上吊的。对她,也是一种解脱。
笑笑狠狠瞪了瞪他娘一眼,一跺脚,就去跪在奶奶灵前痛哭了起来。
发了丧,保庆两口子回家看到那棵老槐树,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于是商量着把树刨了。
当保庆两口子拿铁锨去刨树的时候,还没返校的笑笑冲了过来,喊着不能刨。
保庆媳妇儿问,为啥?
笑笑愤愤地说,留着吧,等你们老了,或许用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