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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复明(小说)


作者:清鸟 举人,4560.8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51发表时间:2017-06-21 16:55:27

【流年】复明(小说) 江伟睁开双眼,随即又陷入另一个黑暗中。他努力将眼睛睁大一些,依旧是深重无边的黑暗。他开始心灰意冷,感觉身体在一点点往下沉,身下好像有一个无底的深渊,冥冥中一双大手使劲拽住他,他有了挣扎的欲望。
   风把窗帘掀动了一下,一缕月光透过窗户洒落进屋内,落在他流过泪的脸上,晶莹闪烁。他的心又一下子敞亮起来,立刻感受到了月光的柔和,带他走进一个轻纱迷雾般的梦境。妈妈的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摸,抹去了存留在他脸上的冰凉,抹去了眼前挥之不去的黑暗,也抹去了他对未来的恐慌。
   江伟只有十四岁,却已经历了两次离别。第一次是在他刚出生不久,被姥姥抱到省城。第二次是在江伟读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被爸爸送回到他出生时的二里屯的二姑家中。当然,第一次由于太小他没有了记忆。
   父亲很少在家。他隐隐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爸爸照旧不在家,妈妈香兰禁不住他一再地磨缠,答应让他出去只玩一会儿。江伟一出门就像一匹脱缰了的野马,把妈妈再三的叮嘱抛掷在脑后,和三四个同学去了郊外的池塘,疯玩了一天,直到天黑才回来。一路上他还在庆幸,也许是妈妈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又或许是和谁煲电话粥忘了自己。当他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打开房门,又猫着腰往里走时,才猛然发现客厅的灯也没开,饭桌上也没有饭菜。他长舒了一口气,更加确定妈妈睡着了。正在他准备装作若无其事去敲响妈妈房门的时候,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是妈妈发出来的,低低的嘤咛声,时断时续的。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愣在那里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想听得更清楚些。很快他听到妈妈说,你快走吧,伟伟一会就回来了。一个熟悉的男音恋恋不舍,香兰,我想带你走。不要再说了,你快走,香兰着急地催促。
   卧室的门被推开,妈妈一脸紧张,瞬即又表现出惊愕,伟伟,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妈妈一向稳重大方,说话清晰,条理分明。江伟只好把疑惑的目光望向无数次帮他们家换灯泡的李老师。伟伟,李老师今天家访,你不在家,我就让他等你一会。
   江伟坐起来摸索着爬到窗台,使劲一推,夜色夹带着瓜果的香甜飘然入室。他使劲呼吸着,努力想象着妈妈站在树下,动情地望着满树的苹果手舞足蹈,她和那些隐藏于枝叶间红彤彤的苹果一起随风摇摆,妈妈唱起了歌,歌声在果园的上空飘荡,引来鸟儿驻足枝头好奇地张望。临走又伸手摘一个捧在手里大口大口地吃,咬一口,看一眼,满满的幸福与满足写在脸上,俨然不像平时那个拘谨而又沉默寡言的城里女人。
   像这样很多深刻的回忆中有很多,那是江伟生命里最宝贵的留存。每每想起这些往事便会有针扎一样的疼痛,妈妈的脸总会不自觉地就出现在眼前,却又瞬间消失,让他总有置身梦境的感觉。他使劲摇摇头,却又不停地像幻灯片一样轮回播放。他曾几次偷偷跑回城里,去傍晚的河边和郊外的草坪去寻找他和妈妈一起欢愉奔跑的痕迹。空荡荡的河堤,寂寥无人的草坪确的确只像梦中的一个道具,故事是想出来的,可又是那么想回到梦里。
   看着江伟熟睡了,香兰关上了儿子卧室的门。
   香兰是一个很容易感动也很容易满足的女人。她苦苦等待丈夫归家的日子,她想象着丈夫推开房门后会迫不及待地把她拥入怀中,然后长久的亲吻。她每一次电话都打得小心翼翼,只要听出丈夫好像有事不耐烦的声音,她会立刻挂掉。
   很多次都是丈夫推开房门后呈现一张疲惫的脸,然后丢下极其简单的一句话,我吃过饭了。随手把衣服扔在沙发上,一会就发出如雷的鼾声。香兰的心里一沉,然后默默地一个人回房间睡觉。
   无数的期盼,无数的等待,只是她幻想出来的一种甜蜜。这份始终如一的心境在无数的失落后终于蒙上了一层灰尘。她开始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她的事业中去,把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了她的学生,并且开始教儿子弹吉他。她努力把时间填满,不让思念趁虚而入,不让思念泛滥而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孤独。
   总有累的时候,总有闲下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去给他发一个信息,然后小心而又忐忑地等待丈夫的回复。她把手机放在一边,装作满不在乎,却又忍不住一遍遍地去看。有时丈夫也会让她欣喜若狂,告诉她马上回家。她会丢下所有的事情,把家里打扫得洁净如新,然后欢天喜地地去做满满一桌子菜,等待丈夫给自己一个奖励,然后她会用两手拖起下巴支楞在他眼前,微笑着看他狼吞虎咽。
   丈夫只有在喝酒以后会一下把她揽在怀中激情缠绵,互相发泄长久以来的思念。过后她会无数次回味沉浸在那些甜蜜中,也会毫不犹豫地全部推翻那些丈夫不再爱自己的判断,她会努力说服自己他的爱很深沉,是沉默的火山,是不轻易流露的,是藏在心底的。
   起风了,月亮急速隐退,江伟脸上的柔和不见了,妈妈的手神秘地失踪。他听到“哐当哐当”窗户敲打墙面的声音,是不是要下雨了,他起身关闭了门窗。
   江伟十岁生日那天,父亲江海河破例回家第一次给他过了生日。那天他和妈妈都很开心,妈妈好像总有说不完旳话,爸爸眉宇间的那抹愁云被风吹走了,只剩下梦一样的蓝天。江伟感觉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不停地在爸爸妈妈之间跑来跑去,一会给妈妈敲打敲打脊背,一会又缠着爸爸给他一把真的手枪,在他的同学面前炫耀一把。
   吃完饭,江伟替妈妈收拾了碗筷,让妈妈去陪爸爸看电视。江伟晚饭喝了太多饮料,半夜被尿憋醒,去厕所经过爸爸妈妈的房间时,听到妈妈在小声的抽泣。接着传来爸爸沉重的劝慰,你走吧,我看到你我就抬不起头来,在你面前我就是一个罪犯。我每天都在抓捕无数的罪犯,却始终不能把自己绳之以法。你越对我好,我就越发不能原谅自己,没有办法面对你,更无法面对自己。我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盗窃犯,我盗走了你做母亲的权利,让你感受不到做母亲的骄傲与尊严。
   不,江伟让我感受到了做母亲的幸福,陪他成长是我们共同的快乐,我也曾对不起你,只要你原谅我……不,你没错,我知道你也会怀疑是自己的问题,都是因为我的自私。江伟是一个好孩子,虽然他是小妹生的,但也是我们家的血脉,但是我看不得孩子在我眼前晃荡,他会像一枚尖利的钢针重新挑开那个已经结痂的伤疤,加重我内心的伤痛。虽然我是为了破获一个贩毒集团受的伤,但只要提及那段做卧底的往事,还是心有余悸,筛糠一样发抖……屋内长久的沉默以后,香兰泣不成声,悲凉愤怒的哭音清晰地传出来,你为啥不在结婚前就早告诉我,没错,你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罪犯,你盗走了我的整颗心,然后才告诉我这些,你知道吗?我是一个女人,我需要什么你知道吗?你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大坏蛋,我恨你,恨你……
   江伟僵在那里,空气瞬间凝固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他怎么会是二姑生的,为什么二姑要把自己送给爸爸妈妈。
   香兰走了,他和爸爸把她送上了开往美国的飞机。妈妈拖着行李箱,渐渐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瘦弱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单凄凉。就在江伟和爸爸转身的时候,香兰突然大声说,我也是去疗伤的,江海河你记住了,我帮不了你,但是会等你自己疗好伤口,然后要你补偿我。说完又不顾一切地跑回来抱着江伟泪流满面。伟伟,去跟张阿姨好好练吉他,等你有了成绩妈妈一定会回来的。
   当天下午,江海河把江伟住的吃的用的所有东西都装在车上,然后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以后就改口叫我舅舅吧,回到二里屯的家也不要再叫二姑了,她是你亲妈,别问为什么,长大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能接受大人的安排。他没有和爸爸交流的欲望,其实他很想问爸爸为什么不让他和妈妈一块走,他又感觉跟爸爸说话好艰难,每说一句话他都要鼓足好久的勇气,他终究没有问爸爸。一路上沉默地走着这段并不漫长的路。他仍然幻想着这只是一个梦,等走到路的尽头梦就醒了,妈妈微笑着在等他。
   二姑阴着脸走出来,没头没脑地把话砸向江海河,吃饱了撑的,好好地离什么婚,当初为了你超生,把儿子给了你们,为了给孩子爹一个交代,我又想法设法收养了一个女儿。现在好了,又给送回来了,这仨孩子,我怎么养得起啊!你以为这是买东西,不想要就退货,就是买东西也有退不了的时候。
   小妹,孩子的抚养费我出,就是周六周日你要带孩子去香兰呆过的学校找张老师,她给孩子上吉他课。
   上什么课,什么吉他吉你的,认得俩字就行了。
   从那以后,江伟变得沉默寡言,哥哥妹妹也总是想方设法地欺负他。把他从城里带来的玩具玩够了就踩碎,把他喜欢的卡通书撕成一页页,叠成飞机轮船,弄得满院子都是,最后在一片喋喋不休的骂声中扔进灶膛。江伟依旧喊二姑,在他的心里,妈妈这个词语是温暖的,是不会阴着脸骂人的,不是二姑这个样子。
   江伟沉浸在悲伤中,雨滴一阵紧似一阵地敲打着玻璃窗,也敲开了那个让他遁入噩梦深渊的盖子。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他第一次跟随哥哥和几个男孩子到村西边的牛角山上玩。他一个人离开他们去了附近的枫林,一片一片火红的枫叶晃晃悠悠的落在他的肩头,他把枫叶放在掌心,与它合并,无由的快感在体内流淌。他奔跑,欢呼,忽然脚下一滑,跌入一个几十米深的山涧中。
   江伟,江伟,你挺住,我回家去叫大人。几个孩子慌张地喊着。
   江伟被大人抬回家以后,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看看妈妈来了没,可是他没有看到,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从此,只有吉他陪伴,他陷入了永远的孤独。二姑开始给他做最好的饭菜,会让她的一双儿女牵着他的手到门口转转,她也会偷偷抹一把眼泪,叨叨着,作孽啊!随即丢下手中所有忙碌的事情,用电动车驮着他去上课。
   江海河知道江伟出事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半年,他去外省参加了一件大案的侦破。清明回家给父亲上坟,小妹见到他就哭,我怎么这么倒霉,这样一个残疾孩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江海河一句话也没说,蹲下身子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良久的沉默之后,说,我把他治好了就给你送回来,治不好,只要我活着就一直养他。他把江伟接回省城,休假半年,带江伟寻遍了名医,但江伟的世界依旧被世界屏蔽着。
   江海河带着江伟回到家中,为了不让江伟感到绝望,他带他去公园散步,去林间听鸟鸣,甚至去爬山。他用声音鼓励着江伟,同时也鼓励着自己。不知不觉中,江海河发现自己变了。变得心思细腻起来,学着香兰把早餐做得漂亮又有营养,还和江伟聊起诗词古画。他有了笑容,走路也变得精神抖擞起来。他牵着江伟的手在五月的微风中向家走去,路边的一草一木在空中向他挥舞手掌,他与它们对望,即刻有了重生一般的喜悦与感动。
   伟伟,你长大了,也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你恨二姑,恨我吗?
   不恨,妈妈说不要让恨住进心里,被恨填满,就看不到世界中的美好了。不要恨爱你的人,那样爱你的人会伤心,自己也会因此而失去他对你的爱。二姑是我亲生的母亲,我能感觉到她是心疼我的,她经常在哥哥妹妹上学以后给我送来一些零食,催促我赶快吃完。她也不容易,姑爸爱喝酒,喝完酒就睡觉,耽误地里不少活。二姑一个人从早忙到晚,还要照顾我,二姑比我还可怜。
   可你的眼睛……江海河没能把话说完就哽咽了。
   爸爸,眼睛瞎了不要紧,我用耳朵听用心感知,我还可以用吉他弹唱出世间最动人的歌。
   爸爸,如果没有这次事故,我又怎么能回到您的身边,让我和您一起等妈妈回来。江伟使劲攥了一下爸爸的手,失明的眼睛里泛着明澈的光芒。
   爸爸,你不要难过,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多漫长的黑夜我们都能熬到头,再说也没到绝望的地步,医生不是说或许会有奇迹发生,有自愈的可能吗!
   江海河不置可否地被儿子深深感染,又像遇到了一个知己,让他茅塞顿开,所有郁结的情绪瞬间破壁而出。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滴滴,一阵轻快地音乐响起。江海河一震,迅速打开手机。
   妈妈,江伟大喊了一声。机灵鬼,知道爸爸给妈妈设置的特别音乐。江海河用手指捏了一下儿子的脸颊。
   什么,我都看见了,宝贝不是妈妈吗?
   江海河这次真的流泪了,他把手伸向儿子的眼前,儿子一把推开,看,那是谁?
   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见香兰缓缓走来,他几乎一秒钟都没有犹豫,飞跑而去四目相对。
   香兰附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儿子早就复明了,他只是让你多陪陪他。
   我更想多陪陪你,一辈子。
   爸爸妈妈,我什么都没看见。江伟诡异地笑声随着他的身影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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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很感人!这是读完的感觉。小说的叙述方式,让人读着很舒服,有一种吸引着的牵引让人止不住地往下读去。干脆而又摄人的开头,显得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感觉。小说人物不多但也不少,却交代得分明、清晰。字里行间的画面感给人一种悲凉的氛围,让读者有一种压抑感。男孩是明线,爱是暗线。几个大人用不同的方式爱着男孩,在他遭受了生命的极度之痛后,更是享受了来自大人的真切关怀,无论血缘的,还是非血缘的,都是入骨的爱,治疗着他身体的心理的伤痛。反过来,孩子的通透,清澈透明的善良,更像山谷里早晨的绿叶子上的露珠,有晶莹剔透的质感,成了世上最好的心灵特效药,治疗着、感化着大人的心灵。这是彼此的治疗,彼此的痊愈。结尾给人暖暖的,如黑暗里的光芒,寒冷中的阳光。有爱的世界真好,爱是药,能治病。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山地73182882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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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7-06-21 16:58:06
  鸟儿很久未写了,以为你手生了呢,没有料到,原来在蓄势待发,储存营养,一写便成佳作。
  
   我认为这是一篇很成功的小说!
回复1 楼        文友:清鸟        2017-06-21 17:17:04
  一直以来都是山哥在鼓励督促,促使我对文字越来越钟情,也越来越感激文字带来的快乐,向你学习!
2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7-06-21 16:59:23
  我的看法是,鸟儿适合写小说,加油,切莫耽误你的文采。
回复2 楼        文友:清鸟        2017-06-21 17:18:12
  那我真的需要努力了,努力写出让自己满意的小说。
3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7-06-21 19:39:39
  江伟因父母分离而失明,父母又因江伟复明而重归于好。江伟失明于眼,父母却失明于心。通过江伟的失明,改变了父亲。所以,父亲的心亮堂了,复明了。
   耐读的小说,可见鸟儿的功底!
五十玫瑰
回复3 楼        文友:清鸟        2017-06-21 20:11:44
  谢谢玫瑰姐的读懂,祝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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