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高考又落榜，已经补习了三年，可还没考好，将他和父母都推向绝望的边缘……     
　　 父亲阴着脸，躲在阳台的墙角，一支接一支抽烟，那袅袅升腾的烟雾，钻进鼻子，跑进他的心脏，泡得他像离开水的鱼，快要窒息了。要是以前，母亲会一个高蹦起来咒骂父亲，可现在她两眼肿得像核桃似的，不吃不喝，像个植物人似的，三天三夜没动地方。泪水沿着眼角，像小溪一样缓缓地流到两鬓，流到耳朵上。强势的她蜷在床上，就像被人丢弃的小猫，看着让人心酸。
　　 谁都不说话，屋里空气凝固得让人害怕。
　　 他没有劝母亲，也没有阻止父亲，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眼珠子动都不动一下。一次次的高考，一次次的名落孙山，让他成了少白头。他感觉自己如同放进冷柜里的活鱼，那透骨的凉气，正渗入全身每一个细胞。他想就这样死了也好，不再受名落孙山之痛，不再被人笑话，不再……有太多的“不再”，哪一个“不再”都能构成他去死的理由。脑海里出现着各种各样自杀的场景，那些血淋淋的画面，让他不寒而栗。他不想死，但好像死才是他唯一的出路，他现在才真正理解什么叫生不如死；他也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和母亲一样。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如鸡毛、如棉花、如柳絮儿……可是，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把他含辛茹苦养大，多么不易呀！父亲就指望着，他有出息，能上个好大学，有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可是，这一切，因高考落榜，成了泡沫。
　　 夕阳收起最后一丝光芒，屋里变暗了。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音乐，那是大妈们在跳广场舞，他想起大妈们跳舞的兴奋劲和千姿百态的舞姿，再看看屋里，心更加黯然了。
　　 父亲狠狠地抽了几口烟，然后将烟头掐灭，站起来，“咚”的一声，父亲突然栽倒在地上。听到声音，他和母亲光着脚，像踩在棉花团上，费了好大劲才跑到客厅里。他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吓坏了，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还是母亲反应快，赶紧跑过去，抱住父亲，使劲掐父亲的人中：“他爸，他爸，你醒醒，你别吓我……呜呜……他爸……小强，你愣在哪儿干嘛？赶紧打120……救你爸……呜呜……他爸……”母亲回过头泣不成声地冲着他咆哮。
　　 他惊醒了，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面如土色的父亲，和披头散发、疯了一般的母亲，他心颤巍巍地疼，昔日和蔼可亲的父母，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太可怕了，他毛骨悚然地感受到死亡的气息，不敢看父母第二眼，一大步就跨到电话前，拨打120。
　　 幸亏及时，父亲并无大碍，只是蹲的时间长，起得太猛，导致的晕倒，父亲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出院了。一家人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头，相互搀扶着回家。当晚，父亲将他叫到床边，一字一板地劝他补习：“小强，我们还是补一年吧！”父亲婉转的语气中充满坚定。他看着父亲有点誓不罢休的样子，心里发怵，再考一年，如果再考不上……他不敢往下想，他不想补习了，自己已经二十一岁了，还靠父母养活，而且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从小就在工薪阶层家庭长大的他，知道家里的钱来之不易，自己长大了，再不能花父母的钱。他想说不，可嘴角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他多么希望母亲帮自己劝劝父亲呀，别的事情，母亲总是站在他这边，可是在这件事上，母亲和父亲统一战线，不仅不帮他，还一个劲地劝他：“小强，就按爸爸说的，听话，去补习……”
　　 父亲的倔强和专治使他害怕。可他心知肚明自己还是考不上，这次父亲只是晕倒，下一次可能就是倒下去起不来了，他不能把父亲气死。他试探好几次，想和父亲好好沟通，但是最后都放弃了，在补习问题上，父亲像一根筋似的，不容他，为了不让父亲生气，他乖乖地去补习。父母看到他去补习，放心了。渐渐地一家人从落榜的痛苦中走出来，生活也恢复正常。
　　 他拼命学，却于事无补。他的同学都快大学毕业了，他还在高中原地踏步。很多时候，他都是在心里总结三次高考失败的原因，第一次，初生牛犊不怕虎，答题也是如鱼得水，但时间没掌握好，导致数学后两道题没做完。那一年他考上了大专，可是他不甘心，又补习一年。第二次，命运又和他开了一个玩笑，考英语时，拉肚子，二十分钟左右一次厕所，压根就没办法答题，吃了监考老师的药，肚子不疼了，可时间到了。第三次更悲催，一进考场，脑子就像断了弦，一片空白，拿着卷子好像所有的题都没见过，更好像这五年里从来没上过高中。你说说，就这样的状态怎么能考上大学？他江郎才尽了，父母却抱着不切合实际的希望，使他一直很痛苦，感觉压力很大。   
　　 “报告”门外传来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挺了挺陷在办公椅子里的身体，整理一下自己的军容，提起精神，用洪亮的声音冲着门喊了一声：“请进！”
　　 一个笔直的身影推门进来，行军礼：“报告指导员，三连一班班长罗霄，前来交申请报考军校表，请首长批示。”
　　 他听着罗霄班长的报告，欣慰地点头，双手接过罗霄递来的表格，很认真地批阅签字，然后抬头，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这位英姿飒爽的年轻班长。他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拿着考军校的表格，血气方刚又稚嫩的样子，兴冲冲找首长批准。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和自己的心情一样激动，他慈爱地说了一句：“挺好，好好努力取得好成绩，预祝你成功！”
　　 等罗霄出去之后，他脑海中的画面，又开始慢慢扩大，从虚影变成实影：每天，总有同学对他指指点点的说他是学生种，考了三年都没考上，真丢人。他也感到丢人，就躲在教室里奋发图强，日以继夜地刷题，但成绩并不理想。当他从班主任手里接到那份入伍表时，他的心都在颤抖，从小到大，他都有一个当兵的梦想，眼看这个梦想即将实现，但他却如此害怕。他害怕固执的父亲不同意自己当兵，依旧坚持着让他考大学，如果僵持下去可咋办呢？他拿着表格，站在那儿发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向父母开口。他听同学说开始征兵了，才让班主任帮自己要到这份表，可现在自己居然犹豫了……好长时间他都下不了决心，最后一咬牙，填好表，瞒着父母去体检，直到拿到入伍通知，他才告诉母亲。
　　 母亲惊呆了，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母亲抬起手，想摸摸他头，可他长高了，母亲摸不到了，只好在他的胳膊上摸了摸，含着泪说：“小强，部队特别苦。”
　　 “妈，我不怕苦，只是害怕再考不上，害怕我爸……”
　　 “你爸那儿有我，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母亲不停地嘱咐自己。他以前害怕听母亲说话，总是唠唠叨叨，可现在他听着母亲的唠叨，是那样的感动，原来母亲唠叨中每个字、每句话都充满爱，以前只怪自己太浮躁，把母爱当成唠叨。人家说，孩子是夫妻间的拉锁、桥梁。他觉得母亲是他和父亲之间的桥梁，每次有事，他不直接和父亲谈，而是先给母亲说，由母亲再和父亲说。
　　 那晚，他听见从父母的卧室里，传出一阵阵低沉的哭声，如牛叫一般，那是父亲的哭声。他始终弄不懂父亲为啥要让他上大学，直到自己有了儿子，他才懂得父亲。
　　 儿子今年高考，他如同自己当年高考那样紧张，甚至于比自己高考还要紧张。他看见儿子吊儿郎当，压根儿不把高考当回事，他就气，就想狠狠去揍儿子。儿子同样不愿意和他沟通，有什么事情，还是让爱人传达，听爱人说，孩子要报考军校，他听了差点笑出声来，他不是高兴，而是觉得儿子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要是考上军校，狗不吃屎了。他并不是瞧不起儿子，只是恨铁不成钢。也许爱人说得对，好的心态才是成功的要素，高考临场发挥很重要，儿子这种不怯场的心态……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办公桌上的手机，传出悦耳的铃声，将他又拉回到现实。他瞟了一眼，是家里的座机。他赶紧接通：“喂！妈……”
　　 “小强，是我。”电话里传出父亲的声音。
　　 “爸，家里有啥事？”平常都是母亲打电话，这是父亲第一次给他打电话，所以，他突然紧张起来，担心母亲别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你别紧张，这不我孙子快高考了，我不放心，就打个电话问问。”
　　 “哦！爸，你和我妈真的都好吗？”他抹了抹头上汗。
　　 “都好着呢，我让你妈接电话，老伴……喂小强，我们都好着呢，你爸多此一举，非要打电话问问俊俊。快要高考了，别给孩子压力……来来让我说……”话筒里传出父母抢电话的声音。
　　 “爸妈，你们别急。”
　　 “小强，都好着呢！俊俊是不是快要高考了，你别给孩子压力，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别逼孩子呀，别学爸当年……”听着父亲的话，他的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愣愣地拿着手机，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话筒里依旧传出父亲一句，母亲一句的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