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清明节，都是母亲和父亲回去祭祖。今年我也想跟着回去。
　　 一路春色，令整个路程非常愉快。父亲和母亲在后座甜蜜地回忆他们的青春岁月。在近乡的时候，又谈论起现在村子里的人口增多了。
　　 父亲说：“村里今年从城里回来的人不少。看来农村也有新发展了！”
　　 母亲说：“这个村本来人就不多，咱在的时候也就二十户人家。快三十年过去了，现在也就三十户人吧！还加上外姓的。”
　　 父亲很有底气地回道：“人不在多，在精。你看看这个小村，哪家没有大学生，哪家没有个在外面混得还不错的。呵呵，你们村挺大的，好几百口子人！”
　　 我笑着说：“老爸，你注意下态度，我姥姥家人家那也是大户啊！”我突然看到公路下面的水库边上有两个人在钓鱼。就感叹地说：“别看这个村小还闭塞，生活情趣还是有的，看水库那人家在垂钓呢！”
　　 正说着，到了。村口正好碰到来接我们的二叔，这个二叔是爸爸三叔家的堂弟。二叔穿着一身藏青色西服，白色衬衣，还打一根蓝白相间的领带。他个子不高，脸膛黝黑，一双聚光的小眼睛非常明亮。那西服看起来不是很合身，袖子抱住了半个手掌。二叔引着我们把车开到了一处院子外的空地上停好。
　　 他亲切地对我笑着说：“哎吆，这大姑娘真长大了，长得俊俏的。路上很累吧？”接着又看着母亲说：“大嫂，一年比一年年轻，这在城里的人就是不显老。”又转身对父亲说：“大哥，你看镇里给咱村修的这条路怎么样，你去年来的时候还坑坑洼洼的吧！我听你的建议，一个劲去申报，真成了，还是大哥你有先见之明。”
　　 这个院子就是二叔的家，院子的院墙很高，墙顶上还有些玻璃插在上面。院子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房子是新盖的，水泥地，红瓦房，还养着一只小狗，小猫。那狗猫在一起，像是非常和谐的样子，我忍不住去摸了一把。二婶欢喜地迎了出来，看着手上还拿着炒菜的铲子。
　　 我记得二婶年轻的时候长得不好看，尖头顶，小眼睛，宽下巴，非常瘦小。现在看起来圆润了，头顶也不那么不和谐了。她大声地笑着说：“这路上不堵车吧？这不得三个小时，哎吆，这是咱大姑娘，真是女大十八变，和小时候长得不大一样了，要是在路上我一定不能认出她来了，这长得也太好看了，就像电影明星似的。快，嫂子，哥，赶紧进屋去喝点水，我还有一个菜就炒完了。”说着，她就立马冲进厨房去了，说这阵子话，有可能菜会糊了。
　　 屋子里也是宽敞明亮的，家具也很新。记得以前二婶家是出了名的脏乱，她家的儿子，我的弟弟小时候穿的衣服，很多时候都是油亮的，那不是真的油，是脏得太厉害了。为这个，弟弟没有少被小伙伴们笑话。我想着这处，竟然想笑出来。
　　 二婶做了一顿很丰盛的午餐，有炖羊排、炖排骨、炸耦合、炸花生米、炸蚂蚱、蒜苔炒猪肝、青椒肉丝，鸡蛋虾皮。我有些饿了，这菜也感觉格外可口。席间听他们谈论村里的人情世故，也别有一番情趣。我还记得二婶有一个外号叫“大喇叭”，村里谁家有什么事情，细节怎样，她都非常清楚，她让这个村里没有任何秘密。即使十里八村的人家的一些事她也能知晓，尤其是在男女关系上的事情。我边吃着排骨，边想，要是在战争年代，二婶这资质一定能当个卧底。
　　 我最关心的是我儿时的伙伴，所以听到他们谈到宋家的时候，就听得格外认真。宋家一家是这个村里唯一的外姓人家，宋家来村里时，我刚七岁，他家的姑娘和我同岁，长着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扎两个小辫，很漂亮可爱。我和她有两年的同学之情，小孩家的友情也比较深刻。后来我们也经常通信，她学习不错，考上了高中，还考上了大学。但是上大学后我们就联系得少了。工作这几年基本没有什么联系，一方面是工作忙，另一方面可能当长大了的友谊都会和小的时候不大一样了。
　　 二婶说：“这老宋，来咱村的时候，就是看中了咱村的风水，家家能出大学生啊！可他真没有这个福气，就那个闺女，是考上了大学了，净干了些丢人的事了。”二叔摇着头也说：“生这样的闺女，还不如没有。”我忙问道：“是说的月蓝吗？她怎么了？”二婶眉飞色舞地开始讲起来：“小铃铛啊，她和你同岁的吧！那孩子就在去年春天，从外面带来了个男人，开着车，看着挺有钱的样，但是那年龄太大了。看起来比她爸还得大，胖得黑得那样……净出些浪样了！”父亲和二叔低声说了什么，二叔起身说：“我和大哥先去大爷和三娘家去坐坐，你们先说着话”。
　　 母亲问：“那孩子挺优秀的啊，脾气也好，模样也乖的。”二婶摇了下头，眨巴了下眼，撇着嘴说：“可不是，老实孩子作大业。她弟弟在镇上盖了小二层做五金生意，她就和那个老男人睡在二楼上，每天早上八点半左右，两个人开车就回来了，月蓝她妈也是个糊涂鬼，真当女婿一样地伺候着，看着不来，还到村口望望。你说贱不贱？”
　　 我低声问：“那后来呢？”二婶拉着长腔，拍着大腿说：“还没和你说到最让人生气的呢！她和这个老男人在咱村呆了一个月吧，后来听人说，这个男人是弄花卉生意的，也有说是做煤炭生意的。每天他们吃饱了，睡够了，下午他们两个就牵着手，去咱前山上去刨树根，咱村山上的那树根都让他给刨走了。那个男人也走了一阵，后来又回来了，拉了一车花盆来，都堆在他家院子里。”
　　 我又问：“那月蓝一直在家里吗？”二婶点头道：“在家，有人说她是怀孕了，但是后来她妈出来打听治腰椎突出的药。反正月蓝是能作的。”母亲问：“她爸爸不表态吗？他爸爸还是很有脑子的一个人，也要面子，就让她这样折腾？”二婶又拍了下大腿，咽了口唾沫说：“别提了，她这个爸，是有脑子，净些赚钱歪脑子。也不知道那个老男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还帮着人家载花，弄树根的。但是发生那件大事后，他就不让月蓝进家门了。”
　　 我忙问：“发生什么大事了？”二婶咂摸了下嘴，喝了口茶说：“他们住了两个多月后，就走了，走的时候把那辆车留给了她弟弟。当时，她弟弟开着车，来回也威风的，得意的。但是过了没有多少日子，开车去外地进货的时候，出了车祸，当场死了！有人说，那车是个快报废的车，这不是害了她弟弟吗？她弟弟出殡，她爸都没让她来，去年快过年的时候，他爸把镇上的二层小楼卖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爸妈就收拾东西走了，有人说是回老家去了。”妈妈叹气地说：“这一家人，真是惨呢！我记得他们刚来咱村的时候，老宋真是能干，全镇50个村，他都跑遍了。咱家的水壶、水缸、铁锅他都帮咱修过，是个好人。”二婶也叹气说：“老宋，手艺好，人也好，就是摊上个不争气的闺女，把家给丧了。”
　　 我问：“那就都没有消息了吗？”二婶说：“没有，都快一年了，今年清明不知道来不来人！哎呀，咱不说她了，弄得不开心的。和你说说……”二婶和母亲又开始说起来，我起身去了趟厕所，然后去了村子里。转到月蓝家的时候，在那站了会，黑色的木头门，很多地方掉了漆下来，门底下的木头也都腐烂掉了。门口外有些紫色的小花开放着，午后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暖暖的，在我的影子里，好像看到了我和月蓝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这紫色的小花唱着：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夜深了，我久久不能睡去。幽静的小山村，静得令人心慌，我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动声，听到狗狗汪汪汪的狂叫声，也听到猫咪凄厉的寻春声……她终究是外来人，而她的家又在哪里呢？我道听途说的这些或许都是人们的臆测，也或许，那是她选择了的人生……
　　 我的心里有些沉重，隐隐地挂念着她。心想着，明天早上上坟，如果她弟弟的坟上没人添土，我要帮她送上一些祭品，捧上几把新土。
　　 第二天早上，天还灰蒙蒙的，母亲叫我起床。我们几个拿上祭品和鲜花向山上坟地走去！
　　 山路并不陡峭，扑啦啦，有一只东西飞走了。二叔说那是山鸡，还说这里的野生小动物很多，还有野兔、斑鸠等。经过水库的边上，又看到了一个人在那里钓鱼，父亲、母亲和二叔和他打了招呼。二婶说：“这个死不要脸的，就凭着闺女出去搞破鞋，天天在这闲的。人家都忙地理话忙个死，他和他老婆就去山上扑蚂蚱。”二叔说：“你别说了，守着孩子，那个嘴也不把门。人家有这个福享那也是本事！”二婶瞅了二叔一样不说话了。
　　 初春的山上还是光秃秃的。村里的坟地就在水库上面的地里一大片，我们来得够早的，坟地里没有一个人。我问二婶，月蓝弟弟的坟在哪里。二婶指了指，说是最东头一个就是。
　　 我挑了几样祭品，拿了两只菊花送过去。竟然发现，坟前已经有了三碗祭品，也添了新土。在几米处，我看到一个老人，花白的头发，佝偻着身子向远处走去。我的眼泪哗啦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