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清晨，罕见地早起，乌日还未从山岗分娩而出，我便行进在了冷清的大街上。
　　 往日我是从未有幸可以看到最早开始忙碌在城市角落里这些卑微的灵魂的，包括我也是如此，卑微而广众、博大而命浅。我放纵自己在最低谷的人生里每日每日地睡到九、十点才机械地爬下床，大多数同类者应该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大概是对自己的行为充满了罪恶感，却在无能为力下，更加变本加厉的无能为力。或者是面对着只有一张床可以栖身的发霉出租屋、也许茶几上还剩下着几许残羹冷叶，要命的是，生了锈的荷叶窗外还飘着没完没了的细雨。
　　 头昏脑涨，站立不稳，爬起来就头脑缺氧，思考断线。
　　 拿起手机，刷了一夜，没电了，还忘记了充。
　　 那正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如你、如我、如他；小说里总是玛丽苏情节，男女主人公总是能在险恶的环境下身经百战，最后双双成了人生赢家。我在最美好的年纪里刷着最廉价的快餐。
　　 畸形来的必然而然。
　　 在贪睡的两三个小时中，我是没办法不让自己做梦的。连生物钟都在抗议我浪费生命的愚蠢行为。那些梦境似梦非梦，时而睡着、时而醒着，现实跟梦境的界限模模糊糊。我忽而想起老庄梦蝶，身体是轻盈如鸿般在那张床上努力地要去羽化，血肉实在异常沉重，大道喜欢沾了仙气的生灵。然而仅仅几分钟，浮躁的气流便将这心思给颠了个千八百遍。待我将醒，甚至不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
　　 梦，也仅仅是梦罢了。
　　 当我罕见地早起，步迹趟过楼下的大街，菜贩已经将带着露珠的蔬菜摆放整齐，等待主顾光临。小笼包、稀饭的客人们络绎不绝，程序化地出现在街边的小凳上。她来了，木讷地递过去两块钱，拎起一杯豆浆便消失在街头的车流中。
　　 我想，她每日在重复着这个动作。我的到来，和她无关。
　　 街边的垃圾在客人追逐生命时风卷残云下落了一地，白花花亮得刺眼。我看见有很老的清洁工人过来，那把笤帚已经很老了，他打扫着地球的小细胞，日复一日。我们在丢，他们在扫。
　　 齿轮化的周而复始，梦在夜间便早已破灭，现实在白天变得麻木不堪。
　　 从远古来，承载着大荒的神秘，摇曳着火热的信子，在脑海里种下了千马行空的记忆，那是古老的幻境，那是想而不得的梦。
　　 在钢筋混凝土里奔波了好久，我被孤独和压抑前后围剿，进退两难。路人的面孔是生硬又冷血的，顶多在我将死之时拿起手机拍张照发朋友圈：“又有人离开了，庆幸我还活着！”白天的梦境消耗着我的生命，我的身体很是疲惫不堪，那是什么？可曾有过精神破灭的绝望？或者信仰坍塌的无助？
　　 站在十字街口，山岗边的太阳破楼而生，城市瞬间被金光和燥热绞杀着。身体在膨胀，灵魂在挣脱，最后，我漂浮在了这座牢笼之上。
　　 我的腋下生出了翅膀，一展能振千里，那是羽化而来的飞鸿。原是白马为梦，亦或不是梦，我已不在乎这些，我想去能去的地方，那里，该是梦开始的地方。
　　 我向北而去，阳光正生出最为耀眼的刺芒，那是群山，被稀松的云雾缭绕。我记得那是贺兰，小车在山谷腹地蜿蜒，不知道是在寻找失落的文明，还是洗涤伤痕累累的灵魂，那大概是个好去处。
　　 我该继续向北，我的梦总在雪松间翱翔，相信那该是壮阔的雪原、或者雄鹰栖息的家乡。
　　 贺兰以北，飞沙在肆意妄为的侵略。行人在我的视角下行如蝼蚁，他们艰难地匍匐，像极了我们远古的祖先。他们在经年累月的制造着这场大自然反扑围攻的闹剧，已然不能和谐的收场了。他们在飞沙中瞥见了我，高高地翱翔在朦胧之上，飞展着巨大的银白双翼。我看见他们惊恐地神情如同瞧见了异物，我是梦，是众生遥不可及的梦，我知道自己不能多待，停留小刻后，一路向西。
　　 越过高原，猎人的手枪对准了我的心脏。我是令他们惧怕的白马，以一双银翅令他们惴惴不安。枪口在明显地颤抖，我不屑地望了一眼满地的牛羊和虔诚的牧民，他们向我投来朝拜神祗一样的目光。我便彷徨，世人在寄托梦境，挫败现实，世人也在维护现实，消灭梦境。
　　 麻木和腐朽，还将大行其道。我银色的翅膀被子弹钻出一个血淋淋的窟窿。我的飞行，已经很吃力了。
　　 飞沙走石的高原，狂风肆虐。我已无法选择适合的天气飞翔，血流的很快，将世人参拜的神山从洁白染成了黑红色。这日，暴风夹杂着疾雪不留情面的铺泄而下，要将不纯的颜色洗刷或者覆盖掉。
　　 颜色如此，世人该是多么的愚昧啊！
　　 圣山已近在眼前，抖搂的身体却不听我的使唤，力量快用尽了！那是沉重的喘息声，将圣山吹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这便是我至死都要到达的梦境吗？秃鹰在不远处的山顶盘旋嘶鸣，一只翅膀已被狂风咬断，落在了不见人烟的荒原。我的梦，便要如此这般地停止了，不过，比起晦暗的钢筋城市下，这里，至少可以看见冷冽的蓝天。
　　 “看！那是什么？”我隐约听到了兴奋地吼叫声。
　　 “一匹带着翅膀的白马！这！这可是大发现！一定要带回实验室研究！”狂热，给圣山蒙上了一层欲望的阴影。
　　 我的梦，也该在这种血腥和黯淡中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