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水
　　
　　 水只能因势利导，而不能
　　 蛮横堵截。这是大禹花费了好多年
　　 才得出的结论。水利万物而不争
　　 厚德载物，低调而不攀高
　　 尤为重要的是
　　 水滋养了无数生命体
　　 世界因水而勃发生机
　　 但水，却从不居功自傲，趾高气扬
　　 但水需要流淌。不断向远方流淌
　　 是水一生的夙愿。她的脚步因不断地奔跑
　　 而充满活力。她的歌声
　　 因险滩的刺激，而愈发清亮激昂
　　 千百年来，那些自以为是的人
　　 没有用心参透这个道理
　　 总是对水横加干预，甚至围追堵截
　　 结果不是被大水卷走
　　 就是溺水身亡，连名字
　　 也沉入水底，从此难见天日
　　
　　 ◎你在我的梦里醒来
　　
　　 半夜，抑或凌晨三五点
　　 你在我的梦里醒来。夜色
　　 脱落了好几块。你再不肯睡去
　　 在我圆睁的双眼里数星星
　　 数羊群，数耗子
　　 轻悄的脚步，数春水
　　 带走了几朵落花。记小仇
　　 数过去的小细节，数心上的针眼儿
　　 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霜冷露重
　　 你却不怕打湿了
　　 那点可怜的小心思
　　 以及暮春，这个干冷的早晨
　　
　　 ◎只有在夜晚我们才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
　　
　　 清晨的鸟声里伸出秋天
　　 瘦硬的枝条。明亮的阳光
　　 将此物与彼物，严格剥离开来
　　 在明亮的阳光下
　　 我们无法将自己，从自身的阴影里
　　 剥离出来，也无法
　　 藏身于自己的阴影。我们就像
　　 一粒粒沙子，浪迹于
　　 这寂寥的尘世
　　 没有一种粘合剂，可以使
　　 此粒沙与彼粒沙相互依赖。也许
　　 只有在漆黑的夜晚
　　 我们才能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
　　 在漆黑的夜晚，世界只有一种颜色
　　 我们和草木沙粒
　　 才能别无二致，而不用演戏
　　 给谁看，也不用
　　 为欠收的一生而自责
　　 月光倾尽所有的光芒，也难以
　　 将我们内心的波涛完全照亮。那时
　　 我们就像一棵只会开花的树
　　 在夜色里绽开羞怯的花瓣，而不用担心
　　 被秋风遗弃在阳光下
　　
　　 ◎穿过夜晚的河流
　　
　　 黑暗中，我能听到
　　 流水行走的声音，但我看不到
　　 行走的状态。像一支急行军的队伍
　　 有着严明的纪律和坚定的信念
　　 它们藏起锋芒，蹑足而行
　　 似乎从来没有迷惘和困顿之时
　　 遇到堵截，它们就汇聚到一起
　　 寻求突围之策；遇到障碍
　　 就避实击虚，绕道而行
　　 即使在漫长的黑夜里，它们也知道
　　 该流向哪里。我就相形见绌
　　 比如在有月光的夜晚
　　 也是狐疑重重，每迈出一步
　　 我都担心脚下，会有陷阱或悬崖
　　 疑心黑暗之中
　　 到处都埋伏着鬼魅或歹徒
　　 似乎每一处黑影，都暗藏杀机
　　 于是，没走出多远
　　 我就不得不与河流背道而行
　　 每次都是如此。尽管我知道，一条河
　　 受自然法则的束缚，身不由己
　　 但它们不问前路，不计后果的个性
　　 让我心怀敬意。就像一棵树
　　 明知最终的甜蜜
　　 与己无关，也要度过重重难关
　　 把果子挂上枝头
　　
　　 ◎我们都需要相互温暖
　　
　　 严冬。风刀子就像给树剥皮一样
　　 剥掉人们身上所剩不多的体温
　　 剥掉理想
　　 与信念，只剩下形式主义的外包装
　　 大家迫切需要一个不计回报的火炉子
　　
　　 但炉子需要被煤来填充
　　 就像爱情需要爱来燃烧
　　 但煤总是在路上。远水不解近渴
　　 锦衾不耐夜寒。冰温暖不了冰
　　 这些都是是常识。但真正懂的人不多
　　
　　 除了太阳，除了大地
　　 这世上没有单向的给予
　　 我们需要相互温暖。就像一只炉子
　　 把热传递给另一只炉子；就像一朵火苗
　　 闪身融进，另一朵火苗
　　
　　 ◎乡村腊月
　　
　　 云在天空举行葬礼。当然
　　 死去的不是天空，而是那些腐朽的事物
　　 比如曾经的切肤之痛
　　 飘满岁月沟壑的落叶
　　 以及被秋天，随手丢弃的腐烂的果实
　　
　　 太阳是个和事佬。它一出现
　　 刻薄的西北风，顿时柔顺了不少
　　 村庄终于完全放松下来，敞开肢体
　　 接受阳光的抚爱。老憨家那只多情的狗
　　 也变得目光迷离，尽情享受着
　　 午后暧昧的时光
　　
　　 村口，一只唢呐拉开了一条欢乐的河流
　　 娶亲的队伍，如同移动的花边
　　 与村庄的幸福息息相关
　　 土地需要经营
　　 爱情需要经营。只有屠夫的生活
　　 不需要刻意经营。上午九点
　　 一把尖刀，轻车熟路抵达一头猪的心脏
　　
　　 猪是无所谓疼痛的。幸福需要付出代价
　　 中午十二点。生活的肉香
　　 准点飘上村庄的上空
　　 只剩一头牛，静卧于腊月的边上
　　 气定神闲，咀嚼着枯燥的往事
　　
　　 ◎这一年
　　
　　 一个年头，总是在寒冷中结束
　　 今年也不例外
　　 这多像我们的人生。很多人
　　 也是在寒冷和疼痛中离去的
　　 我侥幸活在人间，继续承受着寒冷
　　 这一年，可以絮叨的事很多
　　 但具体到某事，却一件也说不出
　　 就像我想写一些温情的诗行
　　 一动笔，倾泻出的却总是
　　 感伤的笔调。我意识到
　　 这是一种病，却无药可治
　　 仿佛所有的汉字，一到我的脑子里
　　 就被苦涩和悲伤的药液浸透了
　　 以至于我用心码出的诗行
　　 也带有严重的苦涩味
　　 这一年，我像一只
　　 辛勤的蚂蚁，埋头在苍茫的大地上寻找
　　 理想中的食物，却总是
　　 空手而归。这一年
　　 我曾在一片荒地上
　　 发现了无数野心勃勃的曼陀罗
　　 我试图从它们身上找回青春的感觉
　　 但药书提醒我，曼陀罗有毒
　　 误食，会导致精神失常
　　
　　 ◎寒露日告白
　　
　　 从今日始，我再不能
　　 脱下你编织了大半生的寒衣
　　 从今日始，你给我温暖
　　 抑或寒意，我将照单全收
　　
　　 你说出的每句话，都具备秋水的冷冽
　　 你的每一个眼神，都暗含风刀霜剑
　　 你却毫不自知。以为
　　 每一个日子都是艳阳天
　　
　　 一场弥天大雾，悄然从心底弥漫
　　 然后又在阳光下消于无痕。就像一场戏
　　 刚刚开始，就已被尾声取代
　　
　　 吹过旷野的风，不知道大地的悲苦
　　 曾经恣意妄为的雨
　　 从此将低眉垂首，成为
　　 垂挂在草尖，一滴暗藏刀锋的露
　　
　　 ◎你的人性中隐藏着多少秘密
　　
　　 每个人都拥有一个
　　 不为人知的黑暗的秘密仓库
　　 这个秘密仓库。只有唯一一把
　　 无形的钥匙，掌握在每个人
　　 自己手中。它不是电脑硬盘
　　 谁都可以看到。也不是录音、录像带
　　 谁都可以播放那些
　　 乱七八糟的秘密或记忆，只有你自己
　　 可以看到。有的记忆
　　 你可以随时随地拿出来炫耀
　　 有的却秘而不宣，直到伴随你
　　 埋进坟墓，也不肯示人
　　 有的需要别人的强制挖掘，
　　 才会大白于天下。有的秘密
　　 只会要了自己的命，有的秘密会让许多人
　　 如卧针毡，夜不成寐
　　 你的人性中，隐藏着多少秘密
　　 只有你自己知道。一个人的一生
　　 拥有多少不敢示人的秘密
　　 往往取决于
　　 你那个秘密仓库的黑暗度
　　
　　 ◎一枚果子只醉心于自己的甜蜜
　　
　　 老天强加给她们那么多风雨
　　 她们照单全收；纷乱的人间
　　 给了她们那么多天灾人祸
　　 她们同样逐一笑纳了。现在是
　　 阴雨连绵的冷秋，光阴在催促
　　 采摘者的手，在接近。而果子们
　　 却心无旁骛，醉心于自己的甜蜜
　　 她们知道，初秋的风
　　 是软的。越往后，风就越来越锋利
　　 她们知道，果子的命运
　　 是甜蜜给别人采摘。甜蜜了
　　 别人的人生，自己却
　　 一无所获。但她们仍然情不自禁
　　 不事张扬地吞咽掉了
　　 前半生的苦涩和烦忧，而把后半生的甜蜜
　　 悬挂在秋天的树梢。就像一位母亲
　　 把儿女和幸福，在阳光下养育大
　　 自己却在时光中，慢慢老去
　　
　　 ◎一地霜花
　　
　　 晴朗的夜晚，才会打霜
　　 冷进骨髓里面的，也是在晴朗的夜晚
　　 所以，你最好别太过于轻信
　　 翌日清晨明媚的阳光
　　 所以落霜的夜晚
　　 你最好抱紧爱，至少应该
　　 抱紧稍微实际一些的幻想。洁白的霜花
　　 像一个不露痕迹的阴谋
　　 即使将你的梦境
　　 完全覆盖，你往往也毫无觉察
　　 直到你被冻醒，直到你成为一片枯叶
　　 再覆上，厚厚的雪花
　　
　　 ◎阳光满地
　　
　　 大地辽阔，非我短浅的目光
　　 所能及。比大地辽阔的，是明晃晃的阳光
　　 阳光锐利的刀锋，是这个冬日午后
　　 最亮丽的风景。我需要眯着眼
　　 才能勉强与之对视。暖融融的阳光
　　
　　 照耀着萧瑟的大地，照耀着一条绕山绕水
　　 最后依然东流而去的大河
　　 照耀着城市的高楼，也照耀着郊外
　　 低矮的村庄。当然也照耀着刚刚从秋天
　　 挣脱出来的我。像一块
　　 会思想的石头，我独自坐在
　　 这条枯瘦的河岸边，抬头看看高天流云
　　 低头看看无语而去的流水
　　 瑟缩在阳光里的枯草
　　 以及枯草下面，暂且放弃理想的土地
　　
　　 世界难得的安宁。故乡在远方
　　 多年以后，我无法预知
　　 此刻我坐过的这方寸之地
　　 可否记得我曾在此短暂停留过
　　 也不知阳光照耀着的大地
　　 可否记得，曾经被岁月收割掉的
　　 那一茬又一茬庄稼
　　
　　 ◎青山依旧在
　　
　　 我指的是故乡的青山
　　 我没有能耐成为游子。所以它们与我
　　 仅咫尺之隔。但我却只能从梦中
　　 偶尔回返，寻找儿时的足迹
　　
　　 当年，一群少年每逢周末
　　 邀约上山割草是第一要务。我们小小年纪
　　 却提着锋利的镰刀，将一个个山峰
　　 都剃成了光头，也将童年的梦想
　　 越割越短
　　
　　 如今，曾经的少年要么成了异乡的浮萍
　　 要么被时光的镰刀提前收割
　　 剩下的寥寥几人
　　 早已被风雨，雕琢成一株挪不动步的树
　　 躬身迎送着，暮晚的光阴
　　
　　 ◎霜降
　　
　　 野地里，很多野草都枯了
　　 有多少草木
　　 禁得起几场秋霜？也有部分草木
　　 仍然绿着。绿得苍老
　　 绿得如同大地的一句暗语
　　 它们是草木中的革命者
　　 忍受得住寒霜的严刑拷打
　　 但他们总是
　　 被大片的枯黄所掩盖
　　 毫不引人瞩目。放眼而望，在霜花中
　　 低头的，还有黄金打造的稻子
　　 它们统一在镰刀的锋芒中
　　 完成了一世的轮回。夕阳下
　　 一位老农的腰身，还在不断起伏。汗珠子
　　 砸在土地上的声音，压住了
　　 一阵又一阵狂躁的秋风
　　
　　 ◎奔跑的落叶
　　
　　 二环西路，一群金黄的落叶
　　 仿佛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
　　 被一根无形的鞭子
　　 驱赶着，拼命往前跑
　　 但它们跑不过飞奔的车轮
　　 纷纷被碾压在车轮下，但车子一过
　　 它们又爬起来，不顾一切
　　 拼命往前跑。无数辆车子碾过去
　　 它们依然前赴后继
　　 忘了身后不断涌来的车子
　　 就像碾压落叶的车子
　　 忘了身后的秋风，不断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