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征文】上铺兄弟
杨光学与我同一天进的金阳厂,不过我在上午,他在下午。恰好105宿舍还有两个空铺,于是我们就成了上下铺的兄弟。
我素来比较憨纳。何况自己堂堂一名九十年代的大学生毕业生,居然落魄到了这种要在这样一家小小玻璃厂做名杂工的地步,心中难免有些委屈,因此进厂当天,我一进宿舍倒床就睡,没跟任何人打过招呼。
杨光学则不同,前脚刚踏进宿舍,翻盖双喜烟就已递到室友们面前,嘴巴还不忘说上几句“小弟初来乍到,以后要承蒙各位兄弟多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
当得知我也是当天刚进厂的,杨光学硬是紧紧握住我的双手半天不放。“哥们啊,缘分,真是缘分!”他的过度热情让我甚是尴尬。
善于交际的杨光学很快就为厂里所有的人所熟识,甚至连写字楼那几位平时趾高气扬的漂亮女文员也一下子跟他混得很熟。这着实让我羡慕了许久许久。
更令人刮目相看的是,进厂不到十天,杨光学就得到了重用:被安排做了物料员。最让人们惊讶的是,金阳厂男人们公认的第一大美女——写字楼负责跟单的马艳秋,竟然对杨光学感了兴趣。
当杨光学亲口把马艳秋对他感了兴趣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没有理由不惊讶。然而,听完杨光学绘声绘色的描述之后,我又不得不相信这都是真的,并由衷地佩服杨光学的胆识和魅力。
“要是一个月内攻不下马艳秋这座‘堡垒’我就不算人。”杨光学在室友们面前夸下海口。
金阳厂的每个人都知道杨光学爱吹牛,会吹牛,所以最初大伙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但想不到,人们很快就看到了杨光学和马艳秋单独在工业区散步谈心的身影。再后来,人们还看到了他俩牵着手逛街的亲密画面。
于是,我常好奇地询问杨光学睡了马艳秋没有。
“快了,快了。”杨光学每次都这么肯定地回答。说这话时他的脸上全是自信和陶醉。
杨光学有陶醉的理由。马艳秋确实漂亮,不仅有秀美的脸蛋,而且还有诱人的婀娜身姿。据说,马艳秋其实也只比我们早进厂十来天。她刚来时做仓管,后来经理见她机灵,做事也很认真,就安排她到写字楼做了一名跟单员。然而,金阳厂的员工私下里却认为经理提拔马艳秋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长得漂亮。
恋爱中的人是最注重自己形象的,杨光学就是典型中的典型。他不仅去弄了个新潮的发型,还买了好多时髦的新衣服。刚进厂一个多月,我们都还没有领到工资。好在杨光学人缘好,谁都肯借钱给他。他把跟同事们借来的几百快钱全都花在了该花的地方。当然,重点还是花在了他自己的“形象工程”上。
进厂的第五十天,我们终于领到了第一笔工资。我做的是杂工,全厂工资数我的最低,才领了二百九十多块。杨光学因为经常出车送货拉货,工作时间长,底薪也比我高,还有出差补贴,所以他的工资比我的两倍还多,足足领了六百多块。杨光学领到工资后并没有及时还同事们的钱。同事们也没有谁主动向他要,因为大伙都知道他这阵子正需要钱花。
杨光学领到工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离厂不远的新和村租了间房。其用意不言自明——大伙都知道杨光学要有新行动了。
果然,第二天,几乎全厂的人都知道杨光学睡了马艳秋。
是杨光学自己把这一隐秘消息捅出来的——因为杨光学几乎逢人就说——想不到马艳秋还是处女。
杨光学说这话时那副得意劲俨然一副欠揍的样子。
大概又过了几天。那天一大早,杨光学就爬起了床。在匆匆的一番装扮之后,杨光学拍了拍我的肩头,说:“哥们,你也得努力呀,你看兄弟我,又要带马艳秋潇洒去了。”
等杨光学兴冲冲地走了半天,我才从其他同事那里得知,杨光学其实是要与马艳秋一起去中山的一家玻璃厂去提货。能与马艳秋这样的大美女一起去那么远的地方出差,怪不得杨光学那么高兴。
以往这种带几万元现金去提货的事,经理只安排他老乡阿文去。现在杨光学也碰到了这样的美差,足可以看出经理对他的信任。当然,厂里有一套相关的安全措施。除了厂车司机,办公室还有一个专门携带现金的人员一同前往。在提货过程中,绝不允许任何人单独行动,即每时每刻都至少要有两人同时看管好货款。
谁知杨光学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同时失踪的还有同行的马艳秋。四万多元货款当然也被他们席卷而走。
是同行的张司机报的案。说是在到了中山市三角镇时,马艳秋提议先在那里吃了饭再去提货。理由是那家玻璃厂比较偏僻,附近没有饭店,厂里的饭菜又不好吃。
张司机表示赞同,杨光学当然更不可能有什么异议。
找了家饭店刚坐下来,马艳秋要去洗手间,就问张司机能不能帮忙看管一下装钱的口袋。张司机是个怕麻烦的人,就说:“钱是你从经理那里领来的还是你自己保管稳妥些。不如杨光学跟着你去为你保驾护航吧!”
这样的美差杨光学当然求之不得,于是就乐颠颠地跟着马艳秋出去了。
岂知,几分钟后,杨光学慌慌张张跑回来说马艳秋不见了。饭店里的一个洗碗的阿姨瞧见杨光学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问是不是漂亮女友弄丢了?杨光学听出了画外音,就赶紧询问那位阿姨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位穿红色连衣裙的漂亮姑娘。那位阿姨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后门。杨光学当然明白什么意思。他来不及跟张司机打招呼,就从后面追了出去。之后,人们就再也见不到马艳秋和杨光学的身影了。
公安人员很快介入此事,一查,杨光学倒有其人,但马艳秋用的是假身份证。
显然,一切都是马艳秋预谋好的,包括她对杨光学的有意接近。
两年后,我离开了深圳,来到东莞塘厦一所民办学校教书。有一天晚上,门卫打来电话说有人找我,出来一看竟然是杨光学。
杨光学是通过某交友空间找到我的。他依然那么热情,那么健谈,唯一不同的是此时他狭长的面颊上写满了倦意。
一打开话闸,我们都无法回避他在金阳厂和马艳秋携款潜逃的事情。
“说来你不会相信,那件事全是马艳秋一个人干的。我其实也是一个受害者。”说到这里,杨光学的神情黯淡了许多。“我一开始就掉进了马艳秋设好的美人计里。”杨光学慢慢低下了头,一脸的尴尬和无助。
我没有插话,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见我不做声,杨光学顿了顿,接着说:“我的确和她睡过觉,但她早就不是什么处女了。我当初之所以逢人就说她还是处女,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那次去提货,我根本就没有想过马艳秋会以我为掩护打那笔货款的主意。那件事的具体过程我相信你一定听张司机说过了。我必须向你解释的是,我根本就不是马艳秋的同谋。那天马艳秋去上洗手间时我就守护在洗手间门口。她出来后问我要不要去方便,恰好我也正憋尿憋得慌,就说,‘好,你等我一下。’一分钟不到,等我从洗手间出来,哪里还有马艳秋的踪影。”
“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嘛!既然你不是马艳秋的同谋,为何也跟着逃跑了呢?”我问。
“起初,我真的是去追她,想抓她回来。可我在小巷里转了半天也见不到她的踪影。这下把我急坏了。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解释,一定没有人相信这不是我和马艳球合谋的,因为全厂上下都知道我和她那桩事。我越想越害怕,也就再也不敢回去了。”我从杨光学的话语读到了懊悔和无奈。
更令杨光学懊恼的是,过不多久,他竟发现自己染上了性病。他不得不回到江西老家向父母要钱去找了个老医生偷偷治疗了好几个月才痊愈。
听杨光学讲到这里,我有些忍俊不禁。
此前只顾叙旧,竟忘了杨光学还没有吃晚饭。
走,我们吃饭去吧!我拉着他走进最近的那家餐馆。
我的确该好好同杨光学喝上几杯,不管他有多少不堪回首的过去,毕竟,他曾是睡过我上铺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