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干了一辈子文职的老王从乡政府退休，起居不再受钟点的限制，随心随性，自由得像一条水里的游鱼。时间一长，空虚乏味就像一条蛇死死缠住他的心。上网，他不会；运动，他腿疼；耍钱，没兴趣。最想杵街边找人唠嗑儿，却连个人影儿也看不见。他特别怀念那些年，人们下地回来就聚在村头街角做着手工活扯闲篇，真是欢声不断，笑语连连。时下，电脑、电视、麻将牌等娱乐活动把人们困在屋内，像老王这样没有任何爱好的人就成了寂寞游神。
　　 在城里安家的儿子实在放心不下，真怕老爹憋出病来，就三番五次邀他进城。老王却说住楼房憋屈，而且跟晚辈挤一个屋檐下咋想咋别扭。儿子孝顺，顺从老王的意愿，在郊区置下三间平房，红红的砖墙，宽敞的院落，房前绿树成荫，村后有小河流过，老王对新环境非常满意。离得近了走动起来也方便。一时兴起，老王就坐公交奔市里玩一天，中午在儿子家吃饭；双休节假日，儿子一家就登门看望。他自由，儿子一家自在，他觉得这样挺好。
　　 再好吃的饭菜天天吃也会反胃，再好过的日子天天复制也会腻烦，更何况老王这样的孤家寡人？不久，老王“旧病复发”，今儿脑袋疼明儿脚丫子疼，儿子的手机成了老爹的“专线”，连工作都不得安心。儿子发愁了。母亲走了快十年了，他也曾托婶子大娘给老爹物色老伴，可老爹以“曾经沧海难为水”为由一口回绝。怎么哄老爹开心成了儿子的一大难题。
　　 这天，儿子逛书摊，一本《周易》闯入眼帘。他记得家里每逢大事，诸如婚丧嫁娶、盖房上梁、喜迁新居等，父亲都要翻看小本日历选择黄道吉日，有时还去求巫婆神汉验证一番。他想这本书也许能转移父亲的注意力，就毫不犹豫买下了。果然，老王见到这本书就爱不释手，儿子的生活暂时消停。但令儿子大跌眼镜的是，有一天他去兄弟单位办事，途中隔着车窗居然看到老爹在“占卜一条街”摆起了卦摊。他真有点不敢相信，就让司机靠边停车，摇下玻璃把头伸出窗外，使劲揉揉双眼，朝对面细看，没错，那就是自己的亲爹啊！
　　 地上铺着一块暗红色的布，上面趴着几列黑字，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占卜婚姻前程、预测命运吉凶、选看阴阳宅风水、重建招财格局、寻回丢失物品”之类。老爹坐在小马扎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翘着二郎腿，脚尖不停地按顺时针方向在离地半尺的高度画圈圈。身旁的法国梧桐枝叶繁茂，如一顶遮阳大伞罩在头上，让人联想到皇帝出宫时乘坐的龙辇上面的黄色伞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点点光斑，散落在老爹的头上、脸上、衣服上，他正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眼神迷离，一副看破红尘凡事的悠然神态。
　　 “这人老了啊，想一出是一出，真没办法。”儿子有点哭笑不得，“唉，随他去吧。开车！”
　　 “这人老了啊，愿意干点啥就干点啥，不干涉为妙。”司机跟随多年，对老王家的事了如指掌。
　　 其实，这是老王第一天出摊，结果他一整天也没迎来一个顾客，他不急，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第二天没有，第三天也没有，但他依然每天早出晚归，他不怕没有生意，最起码可以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权当看风景解闷打发无聊的日子。
　　 转眼到了第五天，老王拎着马扎下了公交，远远望见他“根据地”的梧桐树上有两只长尾巴大喜鹊在绿叶间嬉戏，黑羽白尾，翻飞跳跃，渲染出一团生气。“好兆头啊，莫非今天要开张了？”老王喜上心头，顿觉脚下轻快了许多。谁料老王从日上三竿，等到日居南天，又到日暮西沉，等得花儿都谢了，还是没见着一个顾客。事实证明喜鹊报喜的说法不可靠，他无奈地斜了斜嘴角，弯腰收起红布准备打道回府。
　　 “大叔，等等，等等！”一位衣着体面、文质彬彬的小伙子急匆匆朝他跑过来。
　　 “你，找我？”老王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尖问。
　　 “大叔，快帮我算算我的包丢哪儿了，我的家当全在里边呢，急死我了。”小伙子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眉头拧成了肉疙瘩。
　　 “嗯”，老王坐回马扎略一沉吟，便扬起头闭上眼，右手大拇指在另外四个指头上灵巧地弹着掐着，嘴里念念有词：“甲震乙离丙辛坤，丁乾戊坎己巽门，庚日失物兑上找，壬癸可在艮上寻……”嘟囔了好一阵，忽然一拍大腿，两眼一瞪：“你的钱包腿不长，卧室角落里面藏。”
　　 小伙子啥也没说，搁下五十块钱转身就走，老王咋呼“二十块就行”，可小伙子就像个聋子。老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偷笑，心想，我连“寻物口诀”还没背熟呢。他捏起那张绿票，好似看到两瓶“雪花”外加两碟小菜在眼前晃。晚饭，老王吃得很滋润。
　　 第二天一大早，在“老根据地”等老王的不是那对花喜鹊，而是昨天来算卦的小伙子。他远远看见老王就快步迎上来，紧紧握住老王一双清癯纤细的手连呼“神算啊，神算啊”。他喜眉笑眼地告诉老王自己的包找到了，真的就在床头下的角落里。今天专门为感谢老王而来，并递上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小伙子，你怕是急糊涂了吧，你昨天已经付过钱了。”老王有点丈二和尚。
　　 “大叔，您不知道，下周我要出国考查，我那护照在包里呢，如果找不到，补办都来不及。”小伙子用玩味的眼神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您为我解除了这么大麻烦，难道我不该感谢您吗？一点心意，大叔您就别客气了。”
　　 见小伙子一脸诚恳，老王就没再推辞，他随手把盒子放到脚边接着观街景。回到家，老王漫不经心地打开盒子，一个翡翠雕琢的貔貅赫然呈现眼前，他眼神像被拉直的钢筋杵在上面，一眨不眨。这物件纹理细腻，玲珑剔透，在自然光的照耀下，色泽温润而饱满。老王虽然不懂翡翠鉴定，但也能觉出价值不菲，随即一句俗语在脑海跳跃“天上也能掉馅饼”。
　　 此后，他的卦摊渐渐热闹起来，光临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令他奇怪的是，这些人不仅对他恭敬有加，而且不管测算哪方面，他一算一准，从未失手。在人们的赞扬声里，老王竟也飘飘欲仙起来。接下来的事更让他晕菜，这些人都是付了卦钱还要感谢，与小伙子的做法如出一辙。有奉卷轴的，有递挂件的，有字画，有玉石，也有纪念币和老票。疑惑有时划过脑海，但老王很快打消，管它呢，财运来敲门，须把门打开。
　　 这天晚上，儿子敲开了大门，老王忽然想起儿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家来了。他一把将儿子拽进屋，喜笑颜开地把自己算卦所得的稀罕物件一件一件向儿子炫耀。儿子手捏下巴淡然一笑，却一言不发。
　　 几个月后，老王的卦摊“门可罗雀”，渐渐地无人问津。夜深人静时，老王回味事情的前前后后，思来想去不得其解，他实在难以忍耐就给儿子打电话诉说。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而后电话那头飘来儿子沙哑的声音，幽幽的，怏怏的：“爸，以后不要去摆卦摊了，我的城建局长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