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随着列车的前行，路远看着铁道两旁向后移去的青山绿水，想起启程时朋友的忠告：沿线小站生活艰苦，工作环境差……还是不要去为好！他当时对朋友平静地笑了笑没有作答。现在他回忆着自己的童年，他当兵的父亲转业到铁路上后也曾经在沿线的一个小站呆过几年，那时父亲常常会在他学校放假的时间把他带到小站游玩，小站青青的大山，绿绿的河水，飞翔的水鸟，快乐的游鱼，婉转的鸟鸣……给他心灵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影像，只是后来父亲提干调到位于清凉市的清凉车务段段机关后他才没有到过小站了。“在沿线小站工作没有啥不好的！”他默默地言道。
　　 这趟被沿线职工称为“慢车”的客车，是唯一在沿线各个小站停靠供职工往返于家和小站的便捷的交通工具。听着熟悉的车轮撞击钢轨接头发出的“哐当……哐当……”极富节奏感的声响，路远透过窗外看着六月山野的景色，青青的山顺着铁路延伸的方向绵延起伏，绿绿的汉江依着山脚向东缓缓流淌着，几只渔船在江面上游荡着，水鸟一会飞起一会落下……路远想到童年在父亲工作的小站旁边那条汉江支流汇成的河上，喜欢划船的父亲遇到休班时间总会带着他划着从渔家借来的渔船，自由地游荡在平静的河面上，当时船桨荡起的浪花激起了路远多少难忘的乐趣！山野中块块被山民开辟出来的庄稼地里生长的麦子已经泛出成熟的黄色，玉米绿油油的一行行整齐地排列着像列队的士兵，豆角挂满了藤蔓，山梁上山沟间分散居住的山民房前屋后的果树上挂满了成熟的果子，桃子、李子、梨子……可谓硕果累累，只是记忆中的能结果的自生自灭的野果树在山野中不见了，映入眼帘的都只是些不结果却枝繁叶茂的野桃树李子树。“现在野果树应该挂果了呀？”路远有些疑惑，童年在父亲工作的小站周围的山野中，生长着许多野果树，每到果树成熟的季节，野桃子野李子会把枝干压弯甚至压折，无人采摘的野果成了童年路远和小伙伴们的口中食，有时因野果吃的太多闹肚子疼，一连几天连饭也不想吃，免不了会挨家长的批评，当时也有不结果的野桃树野李子树，只是没有今天见到的多而已。
　　 慢车在一个小站停了下来，下车的旅客寥寥无几，上车的旅客也屈指可数。看着站台上穿着制服的车站职工，路远不由看了看自己装着制服的提包，时间不长他也会和他们一样穿着制服参加车站工作。两分钟后慢车从小站启动了，又将前行到下一个小站……
　　 当慢车从清凉市车站始发停靠过六个沿线小站再一次启动后，路远知道下一站就是他将要报道的沙沟车站，心里按耐不住喜悦之情，开始背起被褥，左手拿着脸盆，右手提着装着日用品和制服的提包走到车门旁，等待着慢车进站。
　　 几分钟之后慢车接近沙沟车站，年轻俊秀的女列车员来到车门旁看到路远笑了笑，说：“新分配的吧？”
　　 “是的。”路远笑答。慢车速度越来越慢，终于进到沙沟车站停稳了，列车员熟练地打开车门，第一个下车的路远朝列车员笑了笑说：“再见！”。列车员也礼貌地朝他笑着说：“再见！”
　　 这时看上去有三十出头，左胳膊上佩戴有“站长”棱形臂章的沙沟车站站长李长远带着两个车站职工朝他走来，李长远满脸微笑，大声招呼道：“欢迎！欢迎大学生！”走近后把路远背上的被褥拿过来提在手上。路远惊奇地说：“你们知道我就是来车站报道的路远！？”“那当然！你看到了没有，下车的旅客不多几个，其中就你相貌文秀，又背着被褥，拿着脸盆，提着提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你了。哈哈！”从说话腔调看得出李站长是个豪爽之人，他向路远介绍身旁两个职工说：“他叫李新，是车站值班员，他叫杨立源是车站助理值班员，他们两个搭一个班。”“来，把脸盆给我（帮你拿）！”中等个子的李新笑着伸过手说。路远忙说：“不用了，行李不多，轻着哩。”但是李新硬是把脸盆拿在了手中。同时杨立源把他另一只手上的提包也硬是拿了过去。自己的行李让别人帮着拿，路远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说：“谢谢，谢谢！”
　　 “不要客气，不要见外，来到沙沟车站咱们在工作上是同事，在生活上可是亲兄弟。像你这样铁道大学毕业的大学本科生能来沙沟车站这样的沿线小站，对我们来说已经是荣幸之至了！如果你嫌弃车站环境差，条件不好，就是来车站报道后立即返回，对车站职工来说也是光荣的，毕竟车站来过一个大学本科生。”李站长仍旧笑着说。
　　 跟着李站长来到站长办公室，李站长把被褥放在沙发上，依旧笑着边沏茶边热情招呼路远，说：“坐。说心里话，不要看沙沟车站小，有人说过，小站也能干出大成绩！还真有不少从沿线小站起步干出名堂来的，我就佩服这样的人。你有文凭，不怕小站艰苦毅然能来小站报道，将来也必定能干出一番让人刮目相看的成绩来的！”说到这里李站长把沏好的茶递给路远，路远忙接了，说：“谢谢站长！请放心，我既然能来，就会安安心心在这里干的，还请站长和诸位师傅多多指教！”
　　 “好样的，有知识分子的爽直！”坐在沙发上的李新冲路远翘起了大拇指。
　　 这时杨立源从外面进来说：“饭菜都准备好了，都过去吃吧！”刚在办公桌前坐定的李站长起身对路远说：“听说你今天要来车站报道，小杨特意准备了一桌饭菜为你接风洗尘。”
　　 路远感激地说：“我来太麻烦站长和诸位师傅了。谢谢！谢谢！！”
　　 杨立源笑着说：“不要见外了，年龄大的你可以称师傅，我们之间年龄相差几岁，在姓前加个‘小’字就行了，称呼起来方便还不显得拘束。”
　　 随后几个人出了站长室。
　　
　　 二
　　 吃过饭，夕阳已经染红了西边的天空。
　　 杨立源把路远带到给他分的宿舍里看了看，宿舍积尘多，需要打扫后才能入住。杨立源说：“这个宿舍前面的主人是个局里的劳模，一年前退休了，现在你打扫一下住进去，将来也会成为局以至于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都是有可能的。”
　　 “是吗？那就要看我以后如何去奋斗了！”路远笑了笑看着杨立源说。
　　 取来扫把和抹布，杨立源帮着路远把宿舍彻底清扫擦洗了一遍，宿舍一下亮堂干净多了。从杨立源的口中路远得知，车站的职工宿舍还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修建铁路时修建的，一直到三年前路局拨了专款才把室外墙壁刷了一层涂料，屋内墙壁刮了层仿瓷，所以房子还看的过去。
　　 把来时带的行李放进宿舍，路远在杨立源的帮助下搬来了两条床櫈和一张床板支起来，杨立源还给他找来一张一头沉的桌子和一个半旧的藤椅。这个长宽各只有七步，门前有个小院子，院子下面临汉江，背连站台的房子成了路远在沙沟车站的栖息之所。
　　 宿舍收拾停当，路远邀杨立源给他当“导游”，想到站场上走走，熟悉一下车站的环境。杨立源很高兴地答应了，不过他笑着对路远说：“给你当‘导游’不敢当，那要有学问，当当向导还可以。”说着话他们来到了站场旁的便道上就像散步一样缓缓走着。
　　 杨立源的口才不错，路远挺欣赏的。从他的口中路远知道沙沟车站所在的地理位置位于附近的沙沟村里，所以车站才叫“沙沟车站”。来到车站东头建造在汉江一条支流上的沙沟铁路大桥上，杨立源指着桥南一条山沟说：“当地人把这条沟叫“沙沟”，沿着桥的东端那条便道走上十多分钟就可以到沙沟里面，那里面有一个不大的乡村集镇，集中居住着十来户人家，集镇里有三四家商店，两个理发店，一个乡村卫生所，还有一所沙沟初级中学和一所沙沟小学。”
　　 “买粮买菜是不是也在沙沟集镇里买？”路远问。
　　 “这个集镇上很少有粮菜卖，附近的村民基本上都是自己种粮种菜供自己享用。买粮买菜还得沿着桥东端那条依山临江的山路步行近一个半小时，到清河镇上去买。清河镇是清凉市的第二大镇，住着百十来户居民。那里在旧时代是个汉江上有名的码头，据说兴盛时这里商客云集，是到商洛及关中地方的一条重要商道。”
　　 “哦，你对沙沟车站的环境挺熟悉的。”路远说。
　　 “在车站呆了快三年了，平时和当地人闲聊知道的。”
　　 看看夜幕已经降临，山野中农户家的灯火闪闪烁烁。路远说：“我们回宿舍吧，晚上两点你还要上后夜班呢，不能影响你休息。”杨立源笑了笑。
　　 回来的时候，杨立源说：“小路，我是中等技术学校毕业，要想进一步提高自己的文化素质，在工作上干出名堂困难重重。而像你这样有学历，有能力的人段上将来一定会重用你，你的前途无量！”言语间充满了对路远所具备素质的羡慕。
　　 “是吗？”路远看着杨立源笑笑，说，“那也不一定。一个人的人生之路应该一步一步去走，不排除会遇到坎坷和不幸，无论前途多么曲折，人都应该坦然面对，只要尽力，年华就不会虚度。”
　　 “你说的很对！”杨立源应道。沉默着走了一会，他看了看并肩而行的路远，说：“我……我想请你……”说话的时候他很是不好意思。
　　 “有啥尽管说，我们之间还有啥难为情的。虽然我下午才来车站，但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交往，你我之间已经有些了解了，相互帮助是应该的。说吧，不要不好意思！”
　　 “我想请你利用业余时间帮我辅导文化课，我会付给你一定的报酬。你看……”杨立源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行！我答应你。不过给我报酬的话不要提，知识虽然是无价的，但是对于渴望求知的人，知识是廉价的——我一直是这样认知的。”看着杨立源，路远平和地说。
　　 杨立源激动地伸出右手，说：“谢谢你！一言为定！”
　　 “啪！！”路远伸出右手击打在杨立源伸出的右手掌上，说：“一言为定！”两个年轻人手掌相击的声响传向小站静谧的夜空，惊飞了身旁松树里栖息的小鸟，鸣叫着飞向远处。
　　
　　 三
　　 来沙沟车站的第二天早晨八点，利用交接班的时间，在车站站长室由李站长主持开了个欢迎路远的会议，李站长当着在站职工的面说：“路远是刚分配到段上派到我站的大学生，大家前几天也听说过小路的一些情况，他来我们车站对车站来说是件喜事，沿线各小站很少有大学生愿意来，路远还是沙沟车站建站以来的第一个大学本科生，希望大家在车站这样一个大家庭里，在共同的生活和工作中相互提携，相互帮助，既要把车站的安全生产搞好，也要把车站的生活以及人际关系搞好。”说到这里李站长看着路远说：“下面请小路当着大家的面说几句。”
　　 路远站起来举起右手先向大家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说：“我初来乍到，在各个方面需要站长和诸位师傅的指教，我会虚心向师傅们学习，尽快适应车站的工作，和师傅们一起，协助站长把车站的工作干好，干出成绩。谢谢大家，谢谢！”
　　 路远说完，李站长又接着说：“按照段要求，小路在车站见习三个月，然后参加段晋职考试。为此，车站安排如下：从今天开始，三天内由小路自行安排，主要是熟悉车站环境，对车站各方面工作有个大概了解。第四天小路开始在车站助理值班员岗位上见习，我已经和杨立源说好了，由小杨任小路的业务师傅，因为小路三个月后面临的是车站助理值班员的晋职考试，他和大家一样，也必须从见习生做起，然后晋职车站助理值班员，再是车站值班员。后面怎样发展，全靠小路自己奋斗了。我们希望他早日脱颖而出，为车站争光，以后他出息了，在事业上干出了名堂，这也是沙沟车站的光荣，是大家的光荣，毕竟沙沟车站是小路参加工作的第一站，我希望小路不要辜负大家对他寄予的厚望……”
　　 听着站长声情并茂的讲话，路远的眼睛有些湿润，他心里言道：“多好的车站！多好的站长！多好的职工呀！”曾经在社会上听到的关于铁路工人没有文化没有素质，品行低下的流言蜚语一下子在他的脑海里荡然无存。
　　 会议完毕路远回到宿舍，车站食堂的炊事员老于过来问他，“小路，早饭好了，你自己可以拿自己的碗筷，也可以用食堂公用的碗筷。”路远从提包里拿出一边带耳的不锈钢饭盒和勺子，跟着老于来到了位于行车室旁边的食堂。车站食堂是两间小平房，东边一间是厨房，西边一间是摆着餐桌椅子的饭厅。老于让他自己盛饭菜，他盛了少半盒稀饭，接过老于给他递过来的一小碟红油泡菜和两个馒头，他说：“于师傅。我的饭量不大，两个馒头吃不完。”边说他边去掉一个馒头放回蒸笼，然后到隔壁的饭厅吃起来。一会，下班的李新和杨立源也过来吃饭，路远问：“怎么不见站长呢！”于师傅在厨房说：“刚才我给他端过去了，他早晨总忙着手头的工作。”
　　 “吃过饭咱们一块去附近转转，顺便你也多熟悉一些附近的环境。”已过而立之年的李新对路远说。
　　 “行。”路远高兴地答应了。
　　 早饭后，沙沟车站的站场上和附近的弯弯山路上一起走着三个穿着铁路制服的车站职工，他们有说有笑亲密无间。
　　 “我来车站报道之前有不少朋友同学劝我放弃，不要到沿线来，我于是思考了很久，终究还是决定了来沙沟车站。”路远望着蓝蓝的天空上飘荡的朵朵白云心情愉悦地说，他为自己的选择而无悔。
　　 “李师傅，你来沙沟车站多少年了？”路远问。
　　 “李师傅来沙沟车站有些年头了。”不等李新开口，杨立源就回答路远道，“十八岁铁路技校毕业，李师傅就被分配到沙沟车站，直到现在十多年了。从学员到车站助理值班员再到车站值班员，一步一个脚印，李师傅的业务在咱们清凉车务段没有几个人比得上。要不是为了嫂子，他早就提干去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