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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同题】那年高考


作者:实至名归 秀才,1168.1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42发表时间:2017-06-30 10:55:05


   一
   一九七七年春天,我十四岁,已参加了各科的毕业考试,即将初中毕业。我们学校面貌很陈旧,教室是用砖块和土坯盖起的旧房子,课桌也不是统一的样式,校园内挂着横七竖八挂的政治标语,校门和墙壁上还留有一些不堪入目的漫画,那都是学生们用白灰胡乱画上去的。虽然我对校园的环境很厌恶,但在即将毕业之前,也习惯性地生发出一丝的依恋,这使得我想起了许多的往事。
   这所学校是村办学校,虽然规模不大,但却是我们这个仅有五百人口的村庄之骄傲。那时,村干部们似乎有点政治眼光,在文革的多次政治较量中,成为全公社甚至县里的教育标兵,这才争到了七年制学校这个设置。我在这所学校里,从小学一直读到初中,没有学到多少知识,只是省去了到外地跑校念书的麻烦。但我们都是文革的受害者,甚至可以说是文革的牺牲品。那时,学校组织毕业考试也是装模作样,现在想来都感觉蛮荒唐的。我们是受文革毒害特别严重的一届,同学们在校都不好好学习,天天顺着形势瞎折腾,甚至还专门与校领导对着干。当时,校长是我们班的数学老师,同学们为与学校领导作对,都刻意不学数学,因此,毕业时数学成绩都很糟糕。全班共三十多名学生,有十五名交了白卷,第一名只得了五十分,我是第二名,考了三十六分,其他同学有得几分的,也有得十几分的。按说,这样的成绩是不够毕业条件的,可这样下去就没法交代,校领导思来想去,最后给每人加了六十分。这样,全班同学就都及格了,第一名加分后超过满分,按一百分计了成绩。
   荒唐的学习成绩,使我对这几年的教育产生了质疑。但此时依旧延续着荒唐的升学制度,能否升学,全由村里和生产队的推荐结果来决定,考试成绩不起任何作用。那时,大哥已被推荐上了高中,因名额有限,村里再推荐升学也就没了我家的份,因此我初中毕业就只能回生产队劳动了,此时我心里感到了莫大的失落,再也无暇顾及其它了。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做了一个伤心的梦,梦见自己毕业后参加了农业集体劳动,活儿很苦很累,可干着干着,生产队长就过来无故呵斥我,我很气愤地与之争辩,可队长却不理睬我,于是就把我给气醒了。这时,我突然懊悔了起来:难道上了七、八年学,就这个下场了?自己一生的前途就定格在生产队这个小天地里了?!我很不甘心,因此,第二天一早,便与父母嚷着要留级。当时父亲是个村干部,我留级还算比较方便的,母亲也感觉我参加劳动有点小,也想让我留级,于是,父母很痛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可这次留级让我赶上了恢复高考,竟变成了我人生的转折点。
  
   二
   我是一九七零年冬天开始读小学的,在七、八年的中小学生涯中,几乎都是在那种“政治挂帅”氛围中度过。刚入学时还没怎么感觉,但在一年后,就体会到了那种被“政治挂帅”扭曲了的窘迫和尴尬。
   那时,学校要实现所谓的“又红又专”目标,天天嚷着“反白专道路”,除组织学生批判白专典型外,还“结合实际”搞所谓的“教育革命”,让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占领讲台。当时,我们学校请了一位村里的贫协主任来管理学校,主任名叫张秃子,是个货真价实的文盲。他登上讲台,不知对学生说什么好,糊里糊涂地搬出了自己在群众会上的那一套,讲他在旧社会怎么受苦,现在又是如何地幸福等等,可没讲几句就没词儿了。他不怕没词儿,平时参加政治活动时早已积累了经验,每当讲不下去时,他就让我们去讨论,这是他讲课的一个杀手锏,但同学们并不明确应具体讨论啥,糊里糊涂地跟着混时光。张秃子除了让学生们讨论还有一个应急措施,那就是高喊政治口号,什么“形势大好,形势逼人。”啊,什么“政治挂帅、不干不行。”啊,他都喊。张秃子清楚,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口号都是些大话、空话,多喊几句也无妨,反正这样喊领导们都支持,而且不会犯错误。因此,上级让喊什么,他就在讲台上喊什么,还让我们跟着他喊。
   在教育形式上,那几年还有个特别的做法,那就是要处处突出“实践”。我读小学时,中途就为突出“实践”增加了生理卫生课,还让村里的赤脚医生充当教员。可这个赤脚医生只能看病、不会讲课,在讲妇女月经期生理卫生时,竟经不住男女之间的羞怯,突然发出不自然的笑声,在讲台上连说带笑了一阵,最后用手假意睹上嘴跑出了教室。同学们见状,就跟着起哄,这堂课竟搞成了调侃说笑会。我们学校的教育“实践”还体现在把学生当劳力使,让学生到生产队参加劳动,领导说这叫真正的实践,实践才能出真知。于是生产队把“谷子定苗”、“收割庄稼”、“平整土地”等农活都搁在了我们头上,即便是在放假期间,也都号召我们参加生产队劳动。有一年署假,我因家里有事,仅参加了三天的集体劳动,想不到这竟让我受到了严厉的批评,被同学们嘲笑了好一阵子。
   那时学校搞教育革命是一阵一阵的。领导们都是“墙头草”,上面喊什么,就跟着搞什么运动。“贫下中农管理学校”搞了时间不长,就迎合着形势搞起了批林批孔,那时,学校总是逼着我们写批林批孔日记,我们都感到很烦,于是,装模作样地应付他们检查,好多同学觉得写诗词省事、省工,就胡编乱造起打油词来;再后来又搞起了反潮流、反击右倾翻案风,做法与批林批孔时基本相同,只是增加了到大街上示威游行的活动。
   我们那时的教材,内容都很糟糕,历史课本是一本极薄的小册子,名叫《反孔批儒斗争史话》,全是些政治小故事,比如柳下拓怒斥孔老二等等;数学课本的内容也很另类,什么“优选法”、“0.618法”、“识图”等等,都是适应形势临时确定的,几乎没有代数、几何等正儿八经的内容。
   那时学生升学不看考试成绩,全由村里和生产队推荐决定,加之天天搞反对白专典型,同学们都认为学知识没用,不如搞点政治来得实惠,因此,专心学习的学生都受到了嘲笑,什么“只顾低头拉车,不顾抬头看路”,什么“向走资派靠拢”,都成了同学们嘲笑的习惯性话语,把那些专心学习的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家长虽然清楚学知识的重要性,但在那种环境下,都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能无奈地迎合形势,违心地鼓励孩子搞政治,于是,写大字报、批斗老师都成了学生们的常事。
  
   三
   我家共五口人,父母、我及两个哥哥。父亲是建国前的老党员,做事宁愿自己受罪也要维护党的形象,工作上专拣别人不愿干的事情做。有一年,为扶助落后队生产,他被调整到一个谁也不愿去的生产队搞帮扶,劳动收入锐减,家里因此欠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他还参加水库建设,为抢救集体财产致了残,可他终究未抱怨一声;母亲拉扯着三个孩子上学,在生产生活上都遇到了困难,她为此吃尽了苦头。队里分粮食、分菜,她一个人拿不动,就求别人帮着弄。家里没钱买煤炭,就到地里去拾庄稼的秸杆,拿回家当柴烧。为增加收入,她还在家里喂了羊、鸡、兔等畜禽,为此,我们兄弟三人一放学就得拿起箩筐到地里去割草,生活过得很清苦。
   大哥初中毕业后,被推荐上了高中,高中毕业后,虽然在当时是有知识的人,可也只能窝在家里,后来遇上公社农机站招工,才到那里当了锻工,手里轮起了大锤;二哥上初中时,赶上了国家重视基础教育工作,村里的初中班都合到了公社,各科教材也都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初中内容。他是班里的优等生,成绩一直在班里拔尖,可毕业后却不能升学,只得回村当了生产队的肥猪施养员;我上初中时,赶上了搞所谓的“教育革命”,教材内容又都换成了垃圾,结果没有学到有用的知识,成了当初家里最没文化的人。
   我上初中时,校外环境也很差。全国都在搞“政治挂帅”,一些学生便效仿着成人搞“文攻武卫”,有的还拉起了队伍、搞起了派性,好多同学都归属到他们的队伍中,两大派头目仰仗着自己有一帮弟兄,互相攻击,经常在外寻衅闹事打群架。还专门与学校领导作对,在本校门上、墙壁上画些不堪入目的漫画攻击人。为壮大自己的队伍,两派头目都想方设法为自己的派别拉人。当初,我对“派性”不感兴趣,没有入他们的派,因而受到了他们的多次拉人威胁:“你参加我们这派吧!我们是真正保卫无产阶级的。”一个头目对我下达了拉拢命令。
   “不,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毫不客气,当面拒绝了他的命令。
   那个头目一听,怒火即刻向我喷发了出来:“这是革命的需要,你不入我们这派,胆子够大了!你到底参不参加我们的队伍?”
   “不参加!”我执着地说。
   “你简直不可理喻,当前大好形势下,你真是个废品!”说着,张口向我吐了一口唾沫。接着又说:“你不参加我们这派,以后就没有好果子吃,你看着办吧!”
   “学生搞什么派性,我不参加就是不参加!”我很憋气,但我有一股牛脾气,不愿做的,怎么说也不干。他们对我的这种执着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我留级后,退到一个五十多名学生的班级上学,这是我就学以来唯一的一次退班,有一种灰溜溜的感觉,脸上感到火辣辣的难受。上第一堂课时,班主任就急不可耐地向同学们介绍了我,说我已学过一次了,知识肯定比大家懂得多,要同学们都向我学习。这个介绍使我感到莫大的惭愧和尴尬,耻辱之心登时达到高潮,脸红的像个猴屁股,心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留级是对差生的一种补救措施,是一种耻辱,可老师怎么能说我有知识呢?还要别人向我学习!我感受到一种莫大的不安和羞耻。然而,就是这个让我尴尬的介绍,却激发了我坚强的学习信念,我决心学出个样子、拿出优异成绩给大家看。
   然而,我的运气并没有那么顺畅。这个班的学习氛围很差,而且不是一般的差,据说,曾出现过多次学生打老师事件。一次,老师讲课时刺痛了一个学生,这个学生竟拿起火柱冲上讲台追着老师打,还理直气壮地喊:“我这是反潮流,像你这样的老师就得好好改造!”竟在教室里追着老师转了好几圈。现在,文革虽然结束了,但文革的影响仍未消除。我在这个班上第一堂课时,就强烈地感受到了这种影响。当时,我正在认真听课,可同桌却一会儿玩这个,一会儿玩那个,小动作接连不断,不仅自己搞,还时不时拉我看。我提出反对,他却不听,还纠集其他同学嘲笑我是书呆子,无奈之下,我只好求老师调整了座位。在这个班,我还经受了多次讥讽。我酷爱学数学,可数学老师却是校长,为了专门对付校长,同学们就故意讥讽我,说我是校长的打心锤锤。这种不良的学习环境,持续了足足有半年时间。
  
   四
   就在我为自己的学业忧心忡忡人时候,喇叭里突然传来了党中央恢复高考制度的消息,全国人民都为此兴奋了起来。村里、学校里也随之产生了巨大的骚动,人们奔走相告,激动得不知如何表达。
   一位老农说:“这下,孩子们就有出路了!真个是好啊!”
   另一位老农接话说:“这样就好了,推荐升学不公平,终被枪毙了!”
   有人比划着说:“考试选拔人才,最公平不过了,我们普通农民的孩子上学有望了!”
   高考制度的恢复不单单指高考,还有中专、技工、高中考试的随之恢复。因此,这个政策的含金量很高,不仅使高中生受益,而且也涉及到了初中生,所有青少年都为之振奋起来。人们再也不违心地让学生们搞政治了。
   过去,村民们碰到熟人这样打招呼:“你的孩子今年能挣多少工分?给你家顶上大事了吧?”
   “你孩子会写大字报了吗?在学校混得还行吧?”
   现在村民们却换了一种口味打招呼:“孩子学习的怎么样了?”
   “孩子补习得如何?能不能考上学校?”
   “孩子通过预选了没有?要上了大学,可就给你光宗耀祖了!”
   教师们的对话都不离学习:“学生们都爱学习吧?教学困难大不大?”
   学生们则这样对话:“你会不会做那道题?要是会做就教教我。”
   初中生们这样说:“你今年能不能考进中专?”
   “能不能考上重点高中?”
   高中生们这样对话:“如果今年考不上大学,你走中专还是补习一年再考?”
   总之,村里的学习气氛已根本好转。
   这年冬天,高等学校、中等专业学校、技工学校的招生考试都陆续开始了,应届毕业生和多年积存的往届生都兴致勃勃地走向了考场。这年报考的人员特别多,年龄参差不齐,大到三十多岁,小到十三、四岁,有毕业后劳动了好几年的青年,有文革前高中毕业的中年人,老师与学生同时报考,甚至还有父子、母女同时报考的现象。被冰冻了十多年的学习热情,被空前激发了出来,人们再也不去支持那些不学无术的愚昧行为了。在校内,刻苦学习已被广大师生完全接受,出现了“以学习为荣、不学为耻。”的良好风气;在校外,家长把上学作为孩子们的重要出路,许多家长都终止了畜禽的家庭喂养,为孩子们尽力创造着学习的条件,有些家长还采用了激将法,让孩子们留级,甚至让连退两至三年,使孩子们产生了“知耻而后勇”的学习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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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纪实性回忆文章。文章着重描述了“我”在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前后所经历的学习情况;对于恢复高考前的那段历史,只能是用“荒唐”来形容,却给学生们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高考的恢复,不仅只是惠及了饥渴许久的人们,更大的实惠是彻底让教育结束了荒唐的时代,走上了健康发展的轨道,给国家和老百姓都带来了崭新的希望。“我”也因此而受益。文章史料清晰,叙述真切,剖析深刻,具有很好的感染力。推荐阅读。【编辑:古月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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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古月银河        2017-06-30 10:55:35
  感谢朋友赐稿系统短篇栏目。期待您的更多精彩。问安朋友。
差不多共和国同岁,历经大跃进、文革、改革中沦为下岗失业人,闲来无事码点文字,消费时光,见证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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