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邂逅(小说)
钥匙钻进锁孔旋动的时候,我的心颠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夜色如水,透过宾馆的窗户流淌进来的月光,柔柔的,我是一尾鱼吗?注定走不出你的世界。
她依在门上,没有急着进房间,我和她就这么站在南方城市的一家宾馆走廊里。用眼睛对视着,无声地交流。
“休息吧?”她在征询我的意见,脚步不肯挪动,空气很稠很稠,我舔了下干裂的嘴唇,换了个姿势。
吱嘎,门缓缓腾出一道缝,世界安静得只能听到我咚咚咚的心跳。
门没有关,一阵风袭来,带着她身上的紫罗兰香水味,我不由打了个喷嚏。
她的背影也是那么迷人,门没合上,这说明什么?
夜是个孤独的女子,亦如我寂寞的内心。
随手把门带上的一瞬间,故事是属于我们的。
“明天就结束采风活动了……”她伫立在窗前,背对着我,喃喃自语。
“嗯,还会有重逢?”
“谁知道呢?我情愿活在诗人的神话里。”她幽怨地叹了口气,拒绝点灯。
我走上前,轻轻搂住了她,她颤栗了一下,我就势扳过她的脸,将嘴递了上去,她喘息急促,两片花瓣叠加在一起,窗台上一盆君子兰正如火如荼地怒放。
很久很久,兜里的手机把我从红酒一样的魅惑里唤醒,妻的电话。
“于哲,南方蚊子多,睡觉时点一盘蚊香……儿子周末回来了,快中考了,我准备多做些他喜欢吃的菜,糖醋鲤鱼,红烧排骨……”
“好了,知道了,我已经躺着了……”
“你家嫂子很爱你……”她欲言又止,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长发。
“对不起,刚才失态了。”我向她道歉,言不由衷。
她笑了笑,“我要睡了。”
逐客令,我转身。
“喂,你的钥匙。”她喊,并将我客房的钥匙掷了过来。
身后是她“砰”关掉的房门。
我是作家?我头上的光环不是假的。省文学院组织的南方某市文学交流会七天时间,在此之前,我做过很多设想。
在江南烟雨蒙蒙的小巷邂逅一位美女,最好是才女。
临走前,妻叮嘱了n遍,于哲,你过敏性皮炎,远离花花草草的。你第一次出远门,注意安全……
我不耐烦回敬她:我都奔五十的老头子,狼见了也不稀罕吃,除了骨头没多少肉。
妻忧郁的眼神一直像一只马蜂,时不时地蛰我一下。
我们一行八人,文学院副院长丁山带队,开的是一百二十万的越野车,空间大,坐八个人没问题。车是丁山的,司机是他的学生,诗人柳笛。
矿泉水,面包什么的后备箱盛了很多,省城去南方某城需要十几小时,一路上都兴高采烈的,这个说艳遇,那个说带一些当地的风味小吃给家里人尝尝。为了减少车上时光的无聊,我拿了两本《小说月报》,都是2017年出版的。
中途车停在一家面馆,几个人吃了凉面,也没休息继续赶路。这期间,妻微信发了几条帖子,换汤不换面,要我注意身体。
我也懒得回复。
妻对我的不回复习以为常。
我和妻的婚姻,就像一杯白开水。
抵达南方某市,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前来迎接我们的几个当地知名作家作者十分热情,她是最后和我握手问候的。第一眼,似曾相识。用一个词形容她:小巧玲珑。对!中等个子,脉脉含情的眸子,就一条征服了我的眼球:眼睛,她的眼睛,通向我心灵的窗户。
我是写小说的,没想到我握着手的女子是个诗人。得过几次国内诗歌征文赛事一等奖,这一握,就不想撒手……
默契,酒桌上,丁山不胜酒力,我逞英雄,替院长接过对方负责人的第三杯五粮液,一仰脖喝了下去。
丁山很感动,朝我伸出大拇指晃了晃,我清楚,今年十月份的扶持一部分作家长篇公费出书,要有我的名字。我的努力不会白费,至少我夜晚叩开他家的门,把意思码在两条中华烟里,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丁山拍了拍我的肩膀,喷着臭哄哄的酒气,“好样的,我心里有数。”我先出去办点事,你陪大家喝。
他出去办什么事,鬼知道。彼此心照不宣,我的步子有些趔趄,对方四个人,轮番敬酒,轰炸我。本来一喝酒就红脸,这会子,耳热心跳,估计整张脸像红绸布了。
摇摇晃晃接过当地负责人马旦的第几杯酒时,我突然想吐,她一只手拿过我的酒杯,和风细雨地对马旦说:领导,这杯酒我替于哲干了!说完,一口气灌进肚里,举着空杯子向在座的人扬了扬。
“呦呵,安宁,你怜香惜玉啊?纳闷,你、你、你俩是不是一见倾心吔!”
……
无论怎么调侃,安宁只是微笑回答。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天呐!诗人原来可以活的如此优雅。
采风第一天午宴,我就把自己喝成一堆烂泥。
也许是马旦的故意,抑或是安宁的有心。晚上宾馆开房,我同安宁住对门。
宿在异乡的床上,第一夜,我辗转反侧。手机在案头放着,很平静。妻未曾来电话,信息也没有。我眼珠子盯着那扇门,渴望着惊喜出现。
那扇门始终紧紧咬着牙,不松口。实在睡不着,我上了客房里那台液晶电脑。
我的QQ好友控制在一百位,多一个不加。微信也是只加一百位,基本是亲人朋友和文学界的熟人。
工作之余,我不闲聊。偶尔与文友切磋小说的写作,文学在当下的趋势。
这时候,腾讯提示有人加我,鼠标一按,一个叫“玉兰花”的人要加我,鬼使神差的,尤其是在陌生的土地上,孤独蚕食着我的心。信手加了玉兰花。
打了招呼,玉兰花在那边停顿了下,打出晚安,就没了下文。
我多年来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把江南某城采风第一天的经历,敲着键盘,落笔在日志时,手机刚好报出深夜十一点。
洗了澡,仍无睡意。手机上线,玉兰花陡然问了句:“还不休息?”
“就下了,你也睡吧。”
我没有多想,说来也怪,昨天一个本地文友因我和他一起参加省文学院季度小说评选,我的《夏未央》中篇获了特等奖,他的是优秀奖,他不服气,挖苦嘲讽在微博和空间大肆贬低我,奶油小生,借着文学院某女作家的石榴裙孵出的小野鸡,云云。我没有争辩,按了删除键。
不会是安宁?
玉兰花就是安宁?
我在确立这个答案,我最深爱的就是玉兰花。它高洁,典雅,给世间留有一份淡淡的清香。我的小说插图基本是玉兰花。
我没有对安宁说过我的QQ号码,风一波一波自敞着的窗卷进来,我是前世遗落在你浅海中的鱼吗?生命的彼岸,死亡之后的涅槃,我是你的轮回?
丁山当晚没有回宾馆,清晨,一绺阳光射进床前,我睁眼,才看到宾馆三楼有一棵油桐树,这个季节,油桐花热烈的盛绽,芬芳馥郁。
洁白如雪的花朵,挺立枝头,我眼前一亮,连日来的疲惫感一扫而光,简直是上帝的恩赐!
我深呼吸,闭上眼。
一两声汽笛碾过心底,朝宾馆门口一看,一辆黑色宝马车里走出丁山,他冲司机挥挥手,整了整衣衫,进了宾馆。
安宁来的时候,我发现她眼圈发黑,换了一件纱质藕荷色长裙,不施粉黛的自然美,最合我心意。
“愣着干什么?马旦喊咱们吃早餐,今天去一个风景区玩。”
“马旦?他也在宾馆?”话一出口,就觉得莽撞。
“呵呵,他是俺们的头,电话联系不就得了。”
我不好意思的讪笑,安宁说:别笑了,阴阳怪气的,天气热,我带了两把伞。
为了避嫌,去风景区,我坐在丁山车里,安宁在马旦的车上。
进了风景区,各自活动。
我茫然的看看这片山峦,“来,我带你去个地方”安宁说,“撑着伞,别中暑。”
这个叫“情人谷”的旅游区,游客不是很多。可能高温炎热的原因,和安宁踏上一条羊肠子似的山路,慢慢向山顶逼近。
有安宁在,我吃了定心丸。早起那股惆怅阴霾荡然无存。
在一处拐角,我看到丁山挽着一个年轻女子折进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
安宁抿着嘴笑了。
“于哲,你相信遇见吗?”她把两张报纸铺在柔软的草坪上。
挨着安宁坐下,我撸起一只毛毛狗,含在嘴里,“缘分可遇不可求,对的时间遇上错的人。错的时间,相逢的人又能走多远?”
“诗人说,一眼千年的爱情,不必一生。只要彼此深藏心里,就是长情的陪伴。真爱无需多言,一个举动,便破译你爱的密码。”
“安宁,我们的年龄,与青春和老去是一处明显的分水岭。激情燃烧过后,也许是撕开来就流血的疤痕。”
天空一对大雁相伴着飞过,谷里遍地开着不知名的野花,鸟儿的歌唱是最动人的天籁。
沉默。
目光在短暂的交流后,安宁主动把头埋在了我的怀里。
时光静止,世界属于我和安宁。
情人谷,安宁给我拍了几张照片。
攀登到顶点的时候,安宁求一对情侣为我俩照了一张合影。
情人谷一游,加深了我对安宁的印象。但我不了解她的家庭,她的背景。在我,安宁就是某城一位漂亮才情的女诗人。
妻第三天跟我通了长途电话,理由很充分,儿子于晓东高烧在医院挂吊瓶。这样的变故把我从安徒生童话拽回骨感的现实,我对着话筒朝妻子发火,你是怎么搞的?头两天还好好的,今天就病了?你当妈的太不称职了!
那端一点声音没有,末了,“于哲,我去给晓东买饭菜,你注意身体,过敏性皮炎,不要碰触花花草草……”
我啪的扔了电话,什么女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好像我虐待她了!
一天的坏心情。
马旦来通知召开作家诗人文学座谈会,我只好抻了抻白衬衫被褶皱的下摆,梳了梳头发,去了某城文学院一楼会议厅。安宁早到了,出席座谈会的人都要现场发言。
我发言完后,主持人马旦叫到了安宁。
安宁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听着她讲述的个人文学成长过程,安宁在我心里是一个天使。
安宁让我忘记了俗世的烟火。
座谈会后,某城另一女作家随散场的人流往外走时,无意间问了安宁一句话:李市长,你爱人昨晚又上新闻了。
安宁瞥了我一眼,岔开了话题:云霞,你的儿童剧本杀青没?
安宁的爱人是市长,还是安宁是市长?
“于哲,我今天有急事要回家一趟,不能陪你了,多和嫂子沟通联系,这是花露水,你房间有蚊子,晚上睡觉前喷一点。”
“你是市长?”
“我是安宁,不是市长。我走了啊!”安宁坐马旦的车回去了。
安宁怎么可以是市长?安宁是市长吗?这个问题阴魂不散的纠缠了我一整天,歪在宾馆床上,我哪里也不想去。丁山他们提议下午去某湖钓鱼,我都婉言谢绝。
我精神病一样一遍一遍地问,对着空气问,安宁是市长?
她是市长,我有爱的资格?我一个供热局的职工何德何能和安宁平起平坐?
打开QQ,玉兰花的留言:每一颗流星都有追逐爱情轨道的机会,上天给人爱的空间是一样的。就看你在邂逅爱的时候,如何把握和培育。
哲人说:相爱容易,相守难。任何一段情缘的终结无疑是双向性的,一个是难以坚守,一个是转角处的离去。
我猜不出玉兰花到底是谁?可以肯定玉兰花是比较熟悉我的人。我急忙回帖:爱在很多时间里,就是伤害。除了有婚姻做保障,其余的婚姻之外的爱恋,均是不道德的,它像无根浮萍碰到激流就将随波逐流。
玉兰花没有立即回复,她是隐身,你辩不出她在不在线。
我心很乱,妻安静得很,感到那天的态度太恶劣,晓东快中考了,我埋怨妻没照顾好儿子,我做父亲的又对孩子倾注几分关注和爱?
不仅汗颜,我还是个七尺男儿?在妻和晓东最需要我时,我不但没在身边,还连安慰的话都省了。
我瞄了一眼电脑上,打出来的日记,越读越觉得我的虚伪,臭不要脸。
四十五岁的男人,写几篇窄文,就想遇到红颜知己,品味中年后的风流?
我翻出妻的手机号码,以前,我设置的是特别关注,就在这短短的几天,我把那串再熟悉不过的数字拉进了普通来电一块了。
电话打过去,很长时间妻才接,气喘吁吁的,喂?于哲,晓东身体好了,别惦记,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语气平缓的说:还有四天就回去了,你……上班骑电动车看着红绿灯。
……嗯,于哲,我记住了。
妻依然波澜不惊,她的冷静令我恼火。二十多年的夫妻,就这样,不温不火,死气沉沉。
都在一座城市,妻是轧钢厂的工人,我是供热局的,当初找对象,我发誓要找一个懂文学的,有交流的空间。结果,懂文学的很多,没一个看上我的,我也很挑剔,不入我眼的一概回绝。拖到二十七了,母亲急眼了,揣着几百元钱厚着脸皮问我叔辈的林家大姨,她是出了名的媒婆,一撮合一个准儿。
就有了和妻的相亲,妻不美,身材好,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肤色也不错,最主要的是她也喜欢读书,偶尔写点文字。
周末,请她看了几场电影,《小城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距离拉近了,加上母亲身体不好,盼着我结婚,抱孙子。认识半年,那年国庆节在城市租住的楼房置办了几桌酒席,请来老亲旧邻吃了酒,就尘埃落定过起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