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庄的几个本家大叔威望很高，其一举一动都会左右村民们的生活，比如婚丧嫁娶，村民们要按他们定下的规矩准备，然后再依既定程序进行操持，否则就会被村民们指责、耻笑，甚至遭到辱骂。“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是老祖宗们留下的风俗，村民们办丧事，都须依照小殓——报丧——披麻戴孝——烧夜纸——入殓——烧纸——出殡的程序在七天内土葬，家境好的，还得唱一台戏，以昭示丧主地位。多少年来，这条不成文的丧葬规矩被村民们不自觉地遵守着，从未出过什么差迟。然而，就在一次人员伤亡事故后，这条规矩竟被一个叫英子的女人给忤逆了。
　　
　　 一
　　 英子是二十年前从申村嫁到未庄的，丈夫叫梁子，是高中同学，还是同桌。念高中时，英子和梁子要好，梁子在学习上遇到不懂的问题，就向英子请教，英子总是把自己的知识和盘托出，不厌其烦地向梁子细心解释；英子在生活上遇到困难，也总是找梁子来帮忙，梁子都会尽全力而为之。一次，英子的自行车胎破了，就找梁子帮忙，梁子就让英子推上他的好车，自己则扛起坏车费力地往修理点走。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聊得很投机。由于路程远，梁子累了个满头大汗，英子心疼梁子，就从口袋里掏出手绢给他拭汗。梁子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英子，乌黑的头发衬着一张美丽的瓜子脸，硕大的乳房坚挺而圆润，葡萄似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看，加之手绢散发出的女人体香强烈地刺激他，登时就生发出一股巨大勇气，把自行车猛地往地上一搁，张开双手就紧紧抱住了英子，并对准英子的小嘴来了个飞吻。梁子的过激举动让英子感到突然，但英子对梁子也有好感，就尽情地配合着梁子拥抱。此后，两人形影不离，经常在一起缠绵，爱情已瓜熟蒂落，一毕业就举行了婚礼。
　　 婚后的两人相敬如宾，无论做什么都相互让着，有好吃的东西，英子就执着地让梁子多吃，干农活时，梁子就想方设法阻碍英子多做。
　　 一次，英子从镇上买回二斤山竹，这在北方的农村可是奢侈品，两人都没有吃过。英子心里想着梁子，买回后，自己尝了一个就都留给了梁子，梁子回家后，英子拿出山竹让梁子辨认：“梁！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梁子左看右看不认识，觉得和无花果的颜色差不多，捏了捏又觉得比无花果硬了点，于是对英子说：“这兴许是无花果吧？这么硬，是不是还没成熟？能吃吗？”
　　 英子说：“真是个大傻瓜，这是高档水果，叫山竹，二十块钱一斤呢，我刚吃了一半，又酸又甜的，真好吃！这一半是留给老公的，扒了皮，吃里面的白色果瓣就行，不告你你也不会吃。”说着就把山竹递给了梁子，自己则进厨房干家务去了。
　　 梁子深爱着英子，不仅爱她的漂亮，还爱她的机智和灵活。因此，无论做什么农活，都怕英子受累，总是想方设法阻止英子干农活，英子执意要帮忙时，梁子总是说：“你长这样漂亮，别因劳动搞成个黄脸婆，要不我可就不要你了。农活是我们男人的事，女人都别插手，保养好身体，男人才喜欢。”英子没办法，就在晚上用温存来奖赏他，梁子感到满意，英子也觉得幸福无比。
　　 不久，英子怀孕了，为了让英子在饮食上感到舒适，也为保证腹中的孩子有充足的营养，梁子天天变着法儿给英子做好吃的，生活、农活两不误，虽然累点，但心里却很高兴。十个月后，英子为梁子生下了一个漂亮女孩，夫妇二人如获至宝，给孩子取了个可爱的名字，叫凤儿。梁子对英子说：“孩子和你长得一样漂亮，真亲，咱们得好好培养，让孩子成为女中之凤！”此后，英子和梁子一心扑在孩子的培养上，吃饭注意营养搭配，放学回家注意课外辅导。凤儿上小学时，还花两万多元购置了一台钢琴，培养女儿的业余兴趣，二人沉浸在抚育女儿的幸福和快乐之中。
　　
　　 二
　　 英子嫁到未庄，感受到一种愚昧习俗的束缚，但她不管这些，总是按自己的理念去做事，想着法儿改变家庭生活。有一年的秋天，乡政府到未庄推广设施蔬菜种植技术，为了鼓励农民多建反季蔬菜大棚，还决定为第一批农户发放建棚补助。村民们当时都很怀疑这项技术，对这件事议论纷纷，尤其是那几个本家大叔。
　　 “凭个塑料布，就想在冬天里长出蔬菜，简直是痴人说梦！”
　　 “生活了一辈子，只知冬天是农民的假期，从没见过冬天长出新鲜蔬菜来。人在家里都冻得够呛，大棚里不生火就能长出蔬菜来？”
　　 “兴许这是一些领导者在发狂呢，这是‘大跃进’的翻版吧，可万一大棚里长不出蔬菜来，吃亏的可都是咱农民啊！别跟着他们蛮干。”
　　 未庄人都很古板，一开始，几个本家大叔就很怀疑这项技术，因此谁也不敢报名建棚。英子得知消息后，二话不说就去村委报了名，而且是报了两个大棚，成为未庄的第一个报名者。
　　 丈夫和公婆知道后，抱怨英子说：“你有点胆大了吧！咱村的好多老农都怀疑，而且还提醒大家不要盲从，你可不能乱来啊！这可不是好玩的，得拿出好几万元去碰运气！”
　　 英子说：“既然政府扶持了，那就是有一定的把握了。要改变生活，就得有股闯劲，否则就永远受穷，你们别担心，我心中有数呢。”
　　 在英子的执着下，丈夫和公婆勉强同意了，但都心存疑虑。
　　 英子的带头报名，带动了一些大胆的农民，全村共有十九户农民报了名，共报了二十个反季蔬菜大棚，只有英子是两个，未庄总算是将将就就地完成了建棚任务。
　　 英子的娘家在申村，虽与未庄毗邻，但在理念上却大相径庭。未庄人做事，都得等那几个本家大叔表态，他们考虑的是有没有违背老祖宗定下的村规。申村人则不同，他们是看有没有实施价值，感觉合算，就会想方设法去操持，从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英子有这种思维，办事都十分理智，她这次，已把建大棚当成了发家致富的机遇。
　　 建棚开始了，英子拉着梁子全身投入到大棚建设中，每天都干得汗流浃背、顾不上吃饭，很快，两个大棚就建好了。嗣后，英子和梁子在农业技术员的指导下，种上了大棚西红柿，开始了设施蔬菜的各项技术管理。春节就要到了，英子家的大棚菜座果良好、长势喜人，已丰收在望，英子和梁子更加精心起来。在进入农历腊月时，大棚蔬菜喜获丰收。英子夫妇配合乡政府的销售安排，勤劳地往返于大棚和蔬菜收购点之间摘菜、送菜，最后卖出了好价钱，年终一结算，大棚菜的收入竟达到了十万元，成为未村大棚蔬菜收入最高的一户。其他农户只有一个大棚，收入与英子家的收入差得很多，最多的也就是个五、六万元，但这在当初的农村也算是很出彩了。村民们眼馋英子家的大棚菜收入，纷纷要求建大棚，对英子也佩服得五体投地，陈旧的理念已逐渐动摇起来。第二年，未庄的大棚数量一下就发展到了二百多个，成为全乡设施蔬菜龙头村庄。
　　 设施蔬菜的推广，很快就让未庄人富裕起来，村民们都沉浸在致富后的喜悦之中。这一年，英子也因带头致富，被村民推选为妇女主任。可是，随着大棚种植面积的迅速扩大和连续种植，设施蔬菜的价格骤减，大棚蔬菜也出现了死苗、不座果等现象。英子通过预测市场，当即就在自己的大棚里改种为草莓，当年喜获丰收，收入比种蔬菜时翻了好几倍。在她的带动下，未庄人又都跟着改种了草莓。就这样，英子总是理智地引领着未庄的种植经济，成为未庄的致富能手。
　　 就在未庄人苦心经营设施农业的时候，国家的高铁工程开工了。这时，农民的土地已得到尽力开发，随着管理技术的进步，又出现了剩余劳力。英子看中了高铁这个职业，就让丈夫到高铁工地打工去了，一周回一次家，收入很可观，月工资高达一万多元，夫妻二人其乐融融。每逢梁子回家，英子总要整上好几个菜招待丈夫，让梁子享受温暖的家庭情趣，一家人过得幸福而有味。
　　
　　 三
　　 凤儿是个聪明又漂亮的姑娘，从小就是全班的好学生，经常拿着奖状在父母面前炫耀。英子和梁子为女儿的学习成绩高兴，变着法儿鼓励女儿学习。可女儿的心理素质不太好，成绩总随情绪的波动而变化，念高中时，情绪好的时候能考到全校的前十名，情绪差的时候则突然能跌至二百名后。英子和梁子都很担心，想过很多办法来矫正，比如心理咨询治疗、系统脱敏法、森田疗法等等，但效果都不明显，凤儿只有在安稳的环境中，才能有好的情绪，才能考取满意的成绩。眨眼之间，凤儿就要高中毕业了，为保证女儿在高考考场上的正常发挥，英子和梁子约定，在高考期间用心安排好饮食，全力维持家庭的和睦，夫妻二人都默默地实施着这一约定。
　　 英子每天都要购买好多蔬菜，为凤儿烹调美味可口的饭菜，凤儿从学校归来后，英子还专门陪同女儿说话；梁子每周从工地归来，也总要给凤儿带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还刻意给女儿讲笑话，逗得女儿捧腹大笑。这段时间，凤儿的情绪特别好，英子和梁子对女儿高考充满信心。
　　 正当夫妻二人醉心于女儿高考的时候，与梁子一同打工的村民满屯突然打来了电话：“嫂子，梁子今天干活时，不幸摔到了桥下，生命垂危，情况不好，你快过来看看吧。”这时，距离高考只剩半个月了，英子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她立即开车前往工地，还未到桥下，就看到一群人围着出事点，满屯正在旁边抽泣。英子立即冲了过去，只见梁子在桥下静静地趟着，头颅对着一块石头，已脑浆迸裂，鲜血染红了这块石头和下面的黄土，早已气绝身亡。英子见状号啕大哭，许久，人们才劝英子说：“英子，别哭了，人已西去，不可复生，快为梁子办后事吧。”英子仍然不动，用手绢慢慢擦拭梁子脸上的血迹，这使她想起了当年为梁子拭汗的情景，心里更加悲痛起来。这时，满屯走过来对英子说：“嫂子，先为梁子办后事吧，我找几个后生把梁子弄回家再作打算。好吗？”
　　 英子一听，突然作了一个理智的决定，她对满屯说：“不用了，人已死亡，女儿还得高考，你帮我找辆车，把梁子拉到殡仪馆冷冻起来，等女儿高考完再办丧事。”
　　 满屯一听，不解地问：“你说什么……，送殡仪馆？这样做是否有点……”
　　 英子说：“你别管这些，女儿就要回家了，快点帮我去办吧。”
　　 满屯没办法，只得帮着英子找车送尸，英子看着人们把梁子抬上车去，就叮嘱满屯说：“这个事，回村后别对任何人说，快去吧，嫂子谢谢你了。”
　　 满屯走后，英子在路上买了一些菜，悲痛地回到家里，此时她心乱如麻，脑海里反复出现着梁子出事的情景。但为了女儿，她并洗去脸上的泪痕，用水轻轻擦拭了已哭红了的眼睛，并理智地做起饭菜来。就在这时，凤儿回来了，高高兴兴地对英子说：“今天学校进行高考练兵考试，我得了六百五十分。”
　　 “女儿你可真行，但愿在高考时也考到这个水平。”英子心里难受，但很坚强，故意装出惊喜的样子逗着凤儿；
　　 “妈妈，你今天的眼睛怎么红了？”凤儿说；
　　 “凤儿啊！妈今天在大棚里干活，眼睛让塑料薄膜给划了一下，就成这样了，你可千万要小心点啊！别弄成妈妈这样。别说这些了，马上吃饭吧，吃完饭抓紧时间睡个小觉，到时我会叫你的。”英子说。
　　 凤儿是个孝顺的女儿，一听妈妈发令，就立即盛饭去了。
　　 从这天开始，英子成了两面人。凤儿在家时，强装高兴，用谎话取悦女儿；凤儿上学后，就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四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梁子死亡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未庄。
　　 英子担心走漏消息，就在女儿上学走后，到亲戚家、邻居家、朋友家、孩子的同学家制止消息传播，向大家讲明道理，反复叮嘱“口下留情”大家理解英子的用意，都默默地保着密。
　　 可英子的公婆很痛苦，儿媳还不办后事，就责怪起英子来：“儿媳啊，这哪有人死后不入土的，这会让我儿子不安的！”
　　 英子说：“我的悲痛程度一点也不比你俩差，可不这样做，凤儿的高考就会泡汤，前途就会一片黑暗。我失去一个亲人已够悲痛的了，若再毁了凤儿的前程，我那能承受起这样的打击啊！何况这样做都是在实现我和梁子的约定，二老就支持我的安排吧。”
　　 公婆心里很悲痛，但听英子解释后，觉得很有道理，也就不再反对英子了。
　　 未庄办丧事有一套专业人马，什么入殓、请人抬棺、出殡、埋葬、联系唱戏，都由他们来承办，他们也能从中得到一些收入，规模办得越大，收入越大。因此，他们总是鼓动丧主加大丧事规模，其中有个领头的叫二小，是个阴阳，经常编造一些人死后灵魂不死的谎言蒙骗财物，人们都称他是“二神仙”。二神仙的情商很高，头脑也很发达，经常用投桃报李的手段笼络人心，因而赢得了那几个本家大叔的信任和支持，“丧葬事业”风生水起、越办越大，他的“丧家班”也成了未庄独一无二的丧事代办机构。
　　 二神仙得知梁子死亡的消息，本以为是来了一笔生意，可没想到英子坚持要高考后再办。二神仙急不可耐，就到英子家做动员：“其实这丧事也很简单，按阴阳的说法，早点办好，梁子也能走得安心一些，否则灵魂就会到处游荡，对你家的风水明显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