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过去住土坯房的时候，老家的墙头上，到处长满了仙人掌。一来可以防止雨水沏垮了土墙，二来可以防止坏人偷盗，据说仙人球吃起来也很可口，可惜我没有吃过。然而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仙人掌上的刺了，不小心碰到手上，扎得好疼、好疼的！
　　 地里大旱，庄稼都枯死了，墙头上的仙人掌却绿油油一片，生机盎然。人将信将疑地从墙上砸下一块坷垃，连点儿湿气都没有。一点儿小雨，稍微滋润一下墙头，仙人掌便开始疯长，一片连着一片，大的托着小的，没命地向四周扩充；那仙人掌上的刺，更像一把把明晃晃的刺刀，张狂的狠，让人不寒而栗。
　　 有一年夏天下大雨，把墙头淋垮了，仙人掌也遭了殃。有的被埋在泥里，有的被埋得半掩着身体，有的被雨水冲到路的一旁。我和一帮小伙伴，也趁火打劫，用小铲把仙人掌一片片剁下，丢在淤泥里；有的把它移栽到自家墙头上，任其枯死。然而过了几天，奇迹出现了，那埋在泥里的仙人掌，一个个拱出了头儿；那半掩着身子的仙人掌，愈发长得旺了；被我们一片片撒在淤泥地上的仙人掌片，竟成了一个个新的生命体，连伙伴移栽的仙人掌也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和活力。我们在惊讶之余，对仙人掌多了几分敬畏。
　　 最让人讨厌的是王瞎子，因为他瞎得很，所以在是与非的问题上，村里的人是不和他计较的，可有时他竟和我们这一帮小孩子过不去。当我们在街上反复吵闹时，王瞎子便烦躁起来，他左右横扫着棍子，摸索着出门，对着我们比比划划，大骂一顿。我们这一帮小孩也是不好惹的，商量再三，决定治他一治。
　　 第二天，王瞎子搬个马扎出来，在大街的一侧老槐树下放好、坐下，棍子放在马扎的一旁，听人家聊天。我们趁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把仙人掌放在棍子的一头，若无其事地做起了游戏，暗暗等待“伟大”时刻的到来。“啊……”王瞎子手抓到仙人掌上，疼得鬼一般嚎叫起来。我和伙伴们见计谋得逞，哄笑着跑开了。
　　 谁知这一次却捅了大乱子，王瞎子躺在地上，不吃不喝，绝食以死抗议。我们这一帮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一个个都吓得丢了魂儿，被大人狠揍一顿自然是不消说了。关系到人命的事，大人们也一时没辙了，一个个愁眉不展，说好听的、送好吃的，只差趴下磕头的份了。我不知问题最后是怎样解决的，只记得我那脾气暴躁的父亲，挥舞着铁锨对仙人掌出气，一股脑儿把墙上的仙人掌铲掉了不少。但我知道，仙人掌还会活的。
　　 听老年人说，王瞎子其实挺可怜的。他在南方打仗，不幸双目失明，精神受到刺激，按说该有国家养着；谁知他命不好，父母是旧社会的地主，在文革中表现不好，受到批斗，双双上吊自杀，他也被遣返回家，从此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儿，靠施舍和讨饭为生，勉强活得下去。我和伙伴们听后都很自责，很想补救自己的过失，可是王瞎子脾气执拗得很，不轻易接触人，我们只好作罢。
　　 王瞎子脾气执拗的很，有了病也不看，说是挺一挺就过去了，谁知有一场大病王瞎子没有挺过去，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王瞎子入土的那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来送行，一个个摇头叹息。末了，老支书一下子跪在王瞎子的坟前，泣不成声；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就是当年老支书带人批斗王瞎子的父母，逼得他们双双上吊自杀。
　　 我和伙伴已约略懂事，带着歉意和愧疚，移了几束仙人掌，栽到王瞎子的坟上。不到半年功夫，王瞎子的坟上便长满了仙人掌。庄稼人走了一茬又一茬，谁也没有惦记谁；王瞎子的坟也许有仙人掌的缘故，庄上的人都知道那是王瞎子的坟，无意中又追忆起往事。
　　 后来从上面来了一个很大的官儿，说是王瞎子在战场上立了很大的功，并救了他的命，村上的人听后都唏嘘不已。在那人的一再催促下，当地政府在县烈士陵园给王瞎子补了追悼会，部队和村里还去了代表，只是那些仙人掌是见不得大世面的，没能跟着去见证。我曾想，假如王瞎子像仙人掌一样顽强地活下来，也许不会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时过境迁，我也到了中年，连故乡也很少回了。多想想故乡的仙人掌，与人与事，总有一种力量和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