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保头的扁担和他的背一样
　　 越来越弯。弯成初三的月牙
　　 那抹黝黄，和他的皮肤一样
　　 烟头熏的。我亲眼看见他在夜里抽烟
　　 一根接一根。眼睛和脸也熏了，牙和指甲都熏了
　　 他坐在门槛上，他老婆站在黄昏里
　　 骂骂咧咧。他从来不做声，还是喝他的闷酒
　　 听他的老戏。那样子
　　 像极了他家那头，低头吃草的黄牛
　　
　　 二、
　　 对门的陈老头死了，死的晚上月黑风高
　　 他叫得很痛苦。好多人说死得好，我却不厌恶他
　　 他有个外号叫孙悟空，因为他脾气极暴躁
　　 他喝完酒要大闹天宫，说某些人不喜欢的话
　　 说些丑人多作怪，句句扎在某些人的心坎上。像根钉子一样
　　 他爱拉二胡，在清晨的石榴树下
　　 在黄昏的院墙边上。拉得凄婉决绝
　　 尤其是某一年，他的凄婉决绝简直登峰造极
　　 结果一场大雨后，山洪冲开了河坝。所有人都怪他
　　 我甚至怀疑这是别人恨他的原因。包括他儿子
　　
　　 三、
　　 寡妇跟一个男人跑了，一夜之间的事
　　 村子沸腾了，她的房子也塌了
　　 塌得很干脆。不像留下的闲言碎语要说很多年
　　 我记得她人生得很好看，丹凤眼
　　 也被说成勾魂眼，妖精转世，克男人
　　 听说她爱抹口红，嘴巴红得像猴子屁股
　　 听说她会写诗，常常站在河坝上吟诵
　　 于是河坝成了禁地，说男人和小孩不能去那里
　　 我听过他在夜里唱歌，古调子，声音细软
　　 也有人说她在夜里偷男人。我只见过他家厅堂里
　　 一直挂着一个男人。很大的黑白照片
　　
　　 四、
　　 王婆瘫了，都说是她那张嘴报应来了
　　 那是张怎样的嘴呢？我印象里她最长的骂街记录
　　 不仅是从清晨骂到黄昏，从村头骂到河坝那么简单
　　 她骂过三天三夜，她骂了几十年，甚至是某些人的一辈子。那么长
　　 她骂过大人，骂过小孩，骂过祖宗十八代
　　 她骂了抢食的鸡，骂了发情的猫，骂了乱窜的狗
　　 她骂不堪过去，她骂艰难世道
　　 她唯一没骂过天地良心
　　
　　 五、
　　 银生说的书，从前万人空巷
　　 他穿着长袍，竹板敲得啪啪响。他站着或坐着说
　　 神情专注，眼睛里放着光。他把好多人说哭了
　　 他把好多人说笑了，他也把好多人说怒了
　　 他也从来不管，他摇头晃脑。乐在其中
　　 渐渐的，他说着说着,把老婆说跑了
　　 他把老娘说疯了,他把房子说旧了
　　 他把人越说越少，他把自己越说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