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红乳房
　　
　　 人说，柿子专拣软的捏
　　 而秋风却奈何不了它们。你看
　　 它让很多树木，包括柿子树衣不蔽体
　　 在寒风中裸奔，却无法
　　 将内心柔软至极的柿子弄下树
　　 或许是秋风不解风情，无法窥探到
　　 柿子内心的甜蜜和柔情
　　 或许是秋风良心发现，欲将这
　　 满树的红乳房，留给乡下
　　 嗷嗷待哺的留守儿童
　　 让他们营养不良的童年
　　 在冬寒冬来临之前，饱餐一顿
　　
　　
　　 ◎漏洞
　　
　　 秋虫的吟唱，有漏洞
　　 没有完整地诠释出，秋的韵致或落寞
　　 秋风吹第一遍时，就已漏洞百出
　　 它无力让每一粒稻子，都颗粒饱满
　　
　　 每一滴秋雨，也充满漏洞
　　 该下时不下
　　 不该下时却又绵绵不绝，让大地陷入
　　 无边的惆怅，而难以自拔
　　 每个人都有自己
　　 一生都堵不住的漏洞，无穷的贪欲
　　
　　 就像一个无底洞
　　 将所有喜怒哀乐填进去
　　 把一生的欲望填进去，直至将自己
　　 也填进去，那个漏洞
　　 依然如嗷嗷待哺的巨口
　　 空旷得一如秋风横扫的晚秋
　　
　　
　　 ◎与秋风无关
　　
　　 通向远方的铁轨被拆了
　　 夏天的骨头也被拆了。只剩下一副
　　 破皮囊，装着业已干瘪的理想
　　 大地很空，一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但没有一粒粮食属于自己
　　
　　 候鸟背负着故乡，飞去，又飞回
　　 而故乡已不是旧时模样，落叶覆盖的村庄
　　 秋虫也开始沉默。一切都与秋风无关
　　 刻薄的秋风，拿走的只是光阴的一部分
　　 以及我们内心若有若无的念想
　　
　　 时光的飞刀，正一步步将人们
　　 逼进命运的死角，而流水依然不肯止步
　　 大地正一点一点丢失体温。大雪封山的日子
　　 已经不远，取暖的柴火所剩无几
　　 而运送温暖的马匹，尚未出发
　　
　　
　　 ◎被驱逐的泥土
　　
　　 泥土似乎就该呆在乡下。就像流浪汉
　　 只能流落街头
　　 就像垃圾只能堆在肮脏之地
　　 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泥土不能进城
　　 在城市，每一寸泥土都将被混凝土覆盖
　　 被混凝土强行覆盖的泥土，从此暗无天日
　　 彻底丧失了
　　 作为春天和种子温床的权利和功能
　　 与乡下被结扎的男女，何其相似
　　
　　 泥土总是遭人厌恶。腿上有泥土的人
　　 叫泥腿子；老实巴交不懂时尚的人，叫土气
　　 腰包突然鼓胀的人
　　 叫做土豪或者土包子、土老帽
　　 聚众造反占山为王的人，叫做土匪。等等
　　
　　 泥土除了可以生长一点草木和庄稼之外
　　 似乎百无一好。所以泥土注定是被驱逐的命
　　 所以腿上粘了泥的人
　　 恨不得将腿上的皮剥了
　　 也要将泥土弄干净；身上土气的人
　　 就想方设法给自己镀金
　　 土包子挖空心思，也要把那个土字彻底挖掉
　　 每一个吃香喝辣的土匪，做梦
　　 都想着被朝廷招安
　　
　　 吸尘器是专为泥土发明的。清洁工每天的劳动
　　 都是与泥土为敌。洒水车整天劳碌奔波
　　 就是为了压制变成灰尘的泥土
　　 不到处乱飞，污染环境
　　 当然，也有少数泥土侥幸留在了城市里
　　 要么是花盆里有限的一撮，要么是在烈火中
　　 饱尝炼狱之苦的砖头，毫无例外地
　　 被砌入墙体，支撑着高楼大厦的荣光
　　 在大楼倒塌之前，人们根本看不到砖头的踪影
　　
　　
　　 ◎只有热爱
　　
　　 秋风吹过满目疮痍的大地。秋雨
　　 不加选择，同样淋过饱受地震摧残的大地
　　 就像我们不知道，我们的体内
　　 潜伏着多少病魔，不知道
　　 我们脚下的大地，还埋伏着多少地震恶魔
　　 不知这些恶魔，会在何时
　　 突然跳出来，狠狠地折腾我们一番
　　
　　 癞蛤蟆被牛踩着，浑身都是病
　　 这话用来形容我们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
　　 似乎也很贴切。鲁甸旧伤未愈
　　 普洱再添新伤。又有许多人在地震中受伤
　　 不知下一次，又会有多少人
　　 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天灾中，饱受创伤
　　
　　 我们日夜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但我们逃不掉。我们只有这一片土地
　　 可以安身立命。我们只能仰仗
　　 这片土地给我们衣穿，给我们饭吃，让我们
　　 活得像个人样。我们逃不掉
　　 我们无处可逃。山河无论何其破碎
　　 也是我们的故乡
　　
　　 逃不掉，只能热爱。用我们满心的热忱
　　 用一腔热血，用我们
　　 全部的身体和大脑，热爱这片
　　 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家园毁了
　　 重新建起来；亲人罹难了，在心里
　　 把他们安葬好；道路断裂了
　　 竭尽全力重新修通
　　
　　 别让老天，看我们的笑话
　　 别让我们的子孙，说我们是败家子
　　
　　
　　 ◎寻找自己
　　
　　 像一阵风，在另一阵风里迷路
　　 一滴水，在另一滴水中走失
　　 我也常常找不到自己。在异乡的街头
　　 我常常弄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无数次在梦中
　　 我也总是糊里糊涂地问自己
　　 是谁，那个陌生人
　　 为何会在自己的身体里，或脑海中
　　 肆意妄为，直到弄得我伤痕累累
　　 在抽身离去。我总是难以弄清
　　 谁才是真正的我
　　 那个真正的我去了哪里
　　 我尝试着发出了无数寻人启事，甚至
　　 悬赏通缉，却是毫无结果
　　 最终我不得不徒劳无功地放弃。眼睁睁地
　　 看着一缕风，流浪在另一缕风里
　　 一滴水，漂泊在另一滴水中
　　
　　
　　 ◎无罪释放
　　
　　 他无法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
　　 自己无罪，检方也找不到有力的证据
　　 证明他有罪。这有点像一片
　　 夏秋之交的树叶，一边享受着
　　 夏日的阳光，一边应付着
　　 秋风的追杀，最终不得不黯然凋落
　　
　　 说不清道不明，不明不白的状态
　　 让他在是与非之间，进不得
　　 也退不得，只能在法治的牢狱里
　　 接受法律与道德，无休无止的审批
　　 一年又一年。法律难以给他治罪
　　 却躲不过时间的凌迟
　　 内心那座自建的监狱
　　 给他的种种酷刑，胜过任何肉体的鞭笞
　　
　　 这世界不乏蒙冤的人，也不乏
　　 轻易为自己洗脱罪名的人。那些在人生舞台上
　　 志得意满的人，谁又知道他会是一个
　　 罪大恶极的罪犯？而这个找不到证据
　　 证明自己无罪，或有罪的人
　　 唯一能做的就是
　　 用时间下注。直到某一天
　　 突然被宣布无罪释放
　　 而那时，他已经被命运奸杀了十数年
　　
　　
　　 ◎罪恶的土地
　　
　　 我说土地有罪。但土地却未置可否
　　 土地的罪恶在于，它拥有了
　　 地球上所有的财富，却分配不公
　　
　　 土地不会因为穷人，穷困得寸土无有
　　 而多给他们一点；也不会因为
　　 地主老财已经拥有了
　　 比它们野心更宽广的土地
　　 而主动割让一点给穷人，反而机关算尽
　　 欲将穷人仅有的那么一点命根子，抢夺过去
　　
　　 一不留神，土地就将自己逼到了
　　 自己的对立面，逼到了人类的对立面
　　 成了万恶之源。历史上的诸多战争
　　 除了极少数是为了抢夺女人，其余本质上都是
　　 为土地而战。为了一寸薄地，近邻成仇
　　 兄弟反目。为了捍卫已经到手
　　 或即将到手的土地
　　 农民与农民工，不惜以命相搏
　　 打翻了，还要再踏上几脚才解恨
　　
　　 却从未想到，他们同出一类
　　 就像喷吐怒火的枪支，嘶吼不停的挖掘机
　　 不过是别人掠夺土地的工具，却不自知
　　
　　
　　 ◎同室操戈
　　
　　 不能扬汤止沸，化干戈为玉帛
　　 大家只能冷眼旁观。看拳头
　　 紧握赛过铁锤，看胸中的怒气胜过海啸
　　 听口中的恶言远超，锋利的刀刃
　　
　　 在一个屋檐下，或一间屋子里
　　 拉开一场肉搏，需要的不仅仅是胆识
　　 还要有力拔山兮的气概，勇猛过人的武功
　　 以及心狠手辣，往死里整的决心
　　
　　 必要时，可以辅之以锄头、镰刀
　　 和汽油瓶，轻轻松松放翻
　　 十个八个，甚至可以
　　 进一步扩大战果，让整个村庄都瑟瑟发抖
　　 即使含在口中的食物，也拱手相让
　　
　　
　　 ◎暴露
　　
　　 地下党害怕暴露。不仅自己
　　 性命攸关，也关系到革命的前途
　　 埋伏于暗处的战士害怕暴露，一旦暴露
　　 其危害不言自明
　　
　　 那些怀抱隐私，以及内心怀抱黑夜的人
　　 自然也不肯暴露，否则吃不了
　　 兜着走。那些不愿或不敢暴露的人
　　 多是情非得已。事实上，凡是正常的
　　 或不正常的人，大多喜欢暴露
　　
　　 正如花朵，裸露自己的生殖器
　　 不仅不以为耻
　　 反以为美；就像那些美女明星，恨不得脱掉
　　 人类的最后一根底线，将世俗的惊呼
　　 和鼓胀的欲望，狠狠压在身下
　　
　　
　　 ◎通缉令
　　
　　 一个不小心，叫他越狱走脱
　　 这个狡猾的家伙，穿一袭夜的隐身衣
　　 逃出了生活的烟火味，
　　 一闪身潜伏于
　　 某人幽深的梦中，从此失去了任何蛛丝马迹
　　
　　 这是一个反侦察的高手。任何尖端的侦查仪器
　　 皆失去了效用。落叶的脉络中
　　 只余干涩的秋风；往事的沟渠里
　　 唯有极端主义的虫鸣喧嚣不已
　　 没有一个足迹
　　 可以指引他逃亡的方向。没有一枚指纹
　　 可以印证，他此前留下的种种疑问
　　
　　 通缉令已发出，被流言四处张贴
　　 赏金不低。每一条，每一款，都足以清偿
　　 你一生的幸福与悲忧，并能兑现
　　 你耗尽一生，也难以
　　 偿还的情债……如果你能够提供足够的线索
　　 且成功将其，捉拿归案
　　
　　
　　 ◎寒露日告白
　　
　　 从今日始，我再不能
　　 脱下你编织了大半生的寒衣；从今日始
　　 你给我温暖抑或寒意，我将照单全收
　　
　　 你说出的每句话，都具备秋水的冷冽
　　 你的每一个眼神，都暗含风刀霜剑
　　 你却毫不自知
　　 以为每一个日子都是艳阳天
　　
　　 一场弥天大雾，悄然从心底弥漫
　　 然后又在阳光下消于无痕。就像一场戏
　　 刚刚开始，就已被尾声取代
　　
　　 吹过旷野的风，不知道大地的悲苦
　　 曾经恣意妄为的雨，从此将低眉垂首
　　 成为垂挂在草尖，一滴暗藏刀锋的露
　　
　　
　　 ◎被砍掉尊严的骆驼
　　
　　 强烈的阳光下。熙来攘往的街头
　　 一个趴在地上的残疾人，牵着一只
　　 和他一样，失去四蹄的骆驼
　　 拖着一条街，艰难地挪动
　　 向这个充满人性的世界，乞讨
　　
　　 我无法知道有多少人的心，会为之震颤
　　 也无法知道，一只骆驼
　　 被砍断四蹄时的疼痛
　　 与在街头爬行的痛楚
　　 有何区别。但我知道它此刻的处境
　　 比在没有人性的荒漠，更难熬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疾人，用一根草绳
　　 轻轻巧巧就牵动着一只
　　 瘦死也比马大的骆驼
　　 却牵不动自己的命运。他们只能
　　 和被贪欲砍掉尊严的骆驼一起，流落在
　　 人世的荒漠里，一路乞讨
　　
　　
　　 ◎一头大象的血可以染红一条河
　　
　　 一头大象的血，在被砍掉脑袋时
　　 奔涌而出，畅快淋漓地染红了一条河
　　 却对人类那颗坚硬而乌黑的心
　　 无能为力。这是大象生前没有想到的
　　 跺一脚，大地也要抖三抖的大象
　　 百兽也要敬畏三分的大象
　　 不善于用大脑思考
　　 只懂得用牙和世界对话
　　 一对金光闪闪的牙，一对
　　 价值连城的牙，走到那里都被
　　 热爱艺术的人们所觊觎
　　 而于大象自己，百无一用的牙
　　 不如贡献给人类。让那些贫穷的欲望一夜暴富
　　 封住嗜血的刀口。庞大如山的身躯
　　 不如那两只对自己毫无贡献
　　 反倒引来杀身之祸的牙
　　 就让它在满地血流中，慢慢腐烂
　　 成为一堆泥土
　　 永远压迫着大地脆弱的神经
　　
　　
　　 ◎土地只能自己挥霍自己
　　
　　 一到秋天，就成了鸟雀的节日
　　 它们不再为温饱而奔波和愁苦。遍地
　　 饱满的谷粒，闪烁着阳光的色泽
　　 诱惑着它们，不顾一切
　　 投向人们预设的罗网
　　
　　 人类是地球上的精英和主宰
　　 他们动用聪明才智和一切工具
　　 利用土地的骨肉
　　 筑巢盖屋，庇佑身心
　　 他们赖在土地上，挖空心思消费土地
　　
　　 无论土地收藏得多么隐秘的东西
　　 人们都可以想方设法开发出来
　　 给自己享用
　　 即使万米深处的大地的骨髓
　　 也可以抽取出来，满足人们奔驰的欲望
　　
　　 而承载万物的土地
　　 却无能为力，只能自己
　　 消费自己，自己挥霍自己，吃自己的肉
　　 自己喝自己的血。熬不住的时候
　　 偶尔用地震，打一次牙祭
　　
　　
　　 ◎一只羊的结局或开始
　　
　　 早晨的太阳湖，吞咽着深秋
　　 冰凉的寂静。棕榈树始终甩不掉自身的阴影
　　 越来越浅的太阳湖，即便天空塌下来
　　 也填不满它空阔的欲望，太阳悬在天空
　　 成功为它命名，成为一个人工湖
　　 终身也无法清洗掉的胎记
　　
　　 空荡荡太阳湖，装得下千百个游客的惊叫
　　 和欢笑，装得下源源不断的源头活水
　　 却装不下一只羊的悲伤的喊叫
　　 但一只羊的哀嚎
　　 却被一根绳子，牢牢拴在一棵树上
　　 这棵树在这个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
　　 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棵树和那根绳子
　　 协同终止了一只羊，拯救另一只羊的可能性
　　
　　 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另一只羊，被一把刀
　　 果断切断了，喊叫的权利和能力
　　 并在另一把刀的胁迫下，走向刀俎
　　 奔向灶膛熊熊的烈火，在大厨的手中
　　 烹煮炸熬，成为美味的羊羹，伴随着美酒
　　 进入一群人的体内，部分被消化、吸收
　　 成为人肉，开始说人话，吃羊肉